“一代知青,两代人。”
这黑大粗的字体,让赵东阳脑袋有些发昏。
他写的标题。
怎么在这里?
他又仔细的看了看。
这是人民日报啊。
他娘了,他就想要偷个鸡,对戴凯有个交代而已,没想过自己的文章,能登上人民日报啊,天下文章,无一不以能登上人民日报为荣。
可这荣光。
他不想要。
做人,要低调。
赵东阳深呼吸一口气,仔细的看了文章,甚至一字一字的读出来,是他的文章,核心思想和意境都没错,只是让润色了不少,还增加了很多数据来论证。
这就是一篇非常拿得出手的论文了。
一代知青,两代人。
这两代人,不是年纪大小的意思,而是两个不一样的时代,意思是,知青所经历的,是两个不一样的时代,而不一样的时代,就不应该用一样的方式去禁锢知青的能力。。
文章从开始。
先肯定了上山下乡的成就。
不能只看到知青下上经历的苦。
没看到知青下乡之后的表现力。
十年之间,两千万知识青年的上山下乡,给广大农村带来了非常大的变化了,多少知识青年的执着,为农村扫盲,给农村发展做规划,为生产贡献出自己的生命。
作为一个农业大国,农村,生产大队,是核心之中的核心,是基数最大的一个阶层。
可十年前的农村。
和十年后的农村。
是不一样了。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教育是互相的,农民教会的知识青年什么是踏踏实实的干活,而知识青年教会农村的,是如何用知识来改变命运,甚至用知识来改进生产情况。
不说别的,但凡是农村的教育基础,就得益于这些知识青年的惦记,才有了未来的成功。
文章的第二阶段,是肯定了知青的苦。
上山下乡的苦,离家背井的苦,还有看不到前方希望的苦……
知青的苦,不是没有人知道。
只是没有人用数据的方式体验出来。
王初夏的寝室,六个姑娘一起出动,在燕京周围,采访了一百二十个知青,包括已经回城的,还有依旧在农村的,把知青的生活,用只字片语,用甚至比较中立的一个立场,来体现的淋漓尽致。
最关键的是,文章的第三阶段。
知青是应该回城,还是继续留在农村……
这个问题。
也是如今所有人所关注的。
特别是如今仍然是留在农村,留在边疆兵团,整整上千万的知青,还有这上千万知青的家庭,都在这个问题上,挣扎,纠缠……
而文章没有给出一个答案,给出了,这文章也没办法登上人民日报。
文章是以,两代人的方式。
把知青的过去和未来的作用力给分析出来了。
过去,知青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应该的,可如今,再教育已经成功了,那知青是不是应该为了未来的国家发展而贡献自己的一份力气。
其实就是在讨论,知青留在农村,还是回到城市,哪一种方式,能更好的建设国家。
这个问题本来就是没有答案。
但是作者的观点是有的。
赵东阳在文章之中,句句不提知青回城,但是每一段,每一个字,都在表达,他认为知青回城,能给这个国家,带来更好的利益,能为国家建设,带来更好的便利。………………
“完犊子了!”赵东阳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这媳妇,还真是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了,手段那是通了天吗,居然能投在了人民日报上,你投就投吧,还把数据给整理了,这是不给人辩驳的机会啊,我这立场,算是分明了!”
他知道知青回城是大势所趋。
但是这个大势所趋,可不是一帆风顺的。
那是无数知青通过自己的抗争,得到了结果,在这条路上,多少人倒下去了,现在南诏那边,还是大罢工的状态,大家都不敢表明立场,他都是先动了。
“怎么了?”
戴凯看着赵东阳,问:“文章不对吗?”
“我说不是我写的,你相信吗?”赵东阳指着文章,问。
“开玩笑!”
戴凯说道:“文章后面表明了,第一作者,重阳,第二作者,燕大xxx三零六寝室,你媳妇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啊。”
在人民日报上登的东西,那是要对全国人民负责任的,要是出现什么造假的,放在古代,这等同欺君大罪,那是所有人都逃脱不了关系的。
“虽然我也不是很相信是你,但是我问过初夏了,你就是那个重阳,倒是没想到,你看似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贪花好色的,还有这一非才华啊!”
陈冬青显得有些刚性的脸庞,短头发,男儿气,放到电视剧上,如果演一个花木兰,应该没问题的,但是这小丫头的脾性也是很刚硬的。
王初夏是外柔内刚,外面看起来,温柔可人,可事实上,性格那是执拗到了极致,认定的事情,天塌下来,也改变不了。
而陈冬青,是外刚内方,她的品行,四四方方,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正因为脾性差不多。
她才能和王初夏玩到一起去,其他的知青,包括戴凯,说是喜欢王初夏,也只是点头之交,平时多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的。
不过她和王初夏不一样的是,王初夏身体素质非常好,毕竟勤练武艺的一个人,单手能收拾几个男的,悍勇的很,可陈冬青,除了脾气硬朗之外,身体素质差的很,天生就体弱多病。
“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我认了,但是贪花好色的,怎么说?”赵东阳听到这评价,忍不住撇撇嘴。
“初夏才去燕京上大学多久啊,你就和第三生产队那小寡妇给搅合在一起去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的,我告诉你,这事情,我给初夏写信了,你紧着你的皮!”
陈冬青非常有姐妹义气的。
姐妹去上大学了,她得把自己当成一双眼睛,盯住了赵东阳这狗男人,姐妹爱不爱,那不是她能决定了,但是姐妹觉得嫁了,她也认,不然怎么是好闺蜜呢,可这狗男人敢乱来,她就拼着得罪整个大队,也把这狗男人给收拾了。
“我们夫妻的事情,关你屁事啊,你关心关心自己,二十几岁人了,对象都没有一个,回城又没下落,等到有资格回城了,到时候三十岁了,看你还能不能嫁得出去,你还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
赵东阳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就王初夏那清冷的性子,朋友一个手能算的过来,陈冬青这小姐妹,她还挺上心的。
“你管我能不能嫁得出去,老娘当一辈子老姑子,也不指望你们这些臭男人,总而言之,我姐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和她既然结婚了,你就是她丈夫,一天不离婚,你敢背着她和别乱来,我就是拼着最后回不了城,我也把你收拾了,哼!”陈冬青一度认为,赵东阳是威逼王初夏下嫁的,对赵东阳这狗男人,是怎么看都不顺眼的,要是发现了赵东阳什么对不起她姐妹的证据,她不介意大闹一场。
赵东阳懒得和她纠缠,他问戴凯:“现在风头火势的,你们给我闭上嘴啊,这事情,在向阳大队,你知我知,她知,再多一个人知道,我和你们没完!”
“可这文章都登上去了,人民日报,全国天南地北,上到燕京,下到每一个生产大队,那可都是看了,知道了……”戴凯苦笑的说道:“而且这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你怎么还这么害怕啊!”
“他们知道的只是重阳,和我有毛关系啊,这样的扬名立万的机会,我可不敢要,你不要以为这事情会这么顺利,八九月份,知青工作四十条,你忘记了!”
赵东阳反问。
在八月二十九日,四十条的政策,本来是为了更好的保障知青的,但是却弄巧成拙了,也算是压垮了整个知青阶层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你是觉得,南诏那边所求之事,不会有结果?”
戴凯忧心仲仲的。
“会有结果的!”
赵东阳长叹一口气:“只是黎明之前,格外黑暗!”
这段历史,看似亲身经历,事实上,更多的,只是从一些新闻,一些记录上,看到而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上辈子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冷漠,对这事情,好像一点关注都没有。
毕竟那时候,王初夏已经回城了,还把他给带回去了,他还能说什么呢,有什么立场是说话,他一不是知青,二不是农村人了,三也不属于城里人……
“我们都是读过书的,也看过历史,也都明白一个道理,革命从来不是请客吃饭,这事情闹得这么大,关乎如今上千万依旧留在农村,留在边疆兵团的那些知青的命运。
事情无绝对的对错可言,知识青年的上山下乡没错,若无人去关注着广袤的农村,又如何能建设好国家。
知青回城没错,十年生死两茫茫,十年了,他们学了知识,选择了背井离乡,来到了最贫苦,最艰难的地方,建设这个国家,可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可这事情,要想看到一个好的结果,就需要有人去牺牲,若无人流血牺牲,又怎么会有一个结果呢?”
赵东阳的话,有些震耳欲聋。
戴凯和陈冬青都不是笨的人,他们都听明白了,同样,也信任赵东阳的判断。
赵东阳的立场,是偏向他们的。
但是他从农村的角度,从国家建设的角度去把事情一分析,那么很多属于他们知青的苦楚,他们自己也说不出来了。
说老实话,戴凯和陈冬青也不觉得有多苦,他们都是年轻人,哪怕受过苦难,可热血未冷,先烈付出鲜血和生命,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和平年代,他们选择了牺牲,那么,自己为什么不能牺牲呢?
“大队的知青也回来了,你们最近,也不要往外面跑了,支援可以,但是还是那句话,你们更应该拿起笔杆子,而不是用这种方式!”
赵东阳揉揉太阳穴,他很清楚,这事情,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其实在这时候。
他这篇文章,能登上人民日报,也已经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政治信号了。………………
一代知青,两代人的文章,热度还在上升,从城市到农村,引起了非常简短的沸腾。
“罗冰雁同学,我想要知道,这位重阳是谁,我能不能采访一下他?”
三零六寝室也不安宁。
文章登上去了,她们三零六寝室也火了,每天都有人找她们,问重阳这个名字的人是谁,很多人更是想要找重阳出来,做一个专访。
现在热度最高的,就是知青回城的事情,重阳首先在人民日报上冲锋陷阵了,那是引起了多少人的热情啊。
“我不知道,你找别人吧!”
罗冰雁那是挤了好久,才挤回寝室的,寝室外面也有人围着,毕竟这周围几个寝室,都是她们新闻系的女生,女生的热情,可不会比男生少。
“吓死我了!”
很快,老二司徒慧也回到了寝室,看她那个狼狈的样子,好像从哪里逃难回来一样的。
“这几天,咱们就别出去找不自在了,让热度散一散吧!”
大姐陶玉莲看人齐了,就说道:“牧马人的热度,本来就不错,各大高校之中,特别是文学圈里面,咱们妹夫,已经是扬名立万了,如今又来了这么一篇稿子,直接卷入了时事之中,稿子上还有我们三零六寝室,我们多多少少出了力,肯定会牵涉进去了,现在还算好的就是,我们是大学生,是做新闻的大学生,能扛得住,只要咱们妹夫的名字没爆出去,问题不大的。”
“这事情怎么会闹这么大的!”
罗冰雁喝了一口水,才幽幽的问:“感觉好像我们闯祸了,学生会,诗社,现在都找我们要重阳的联系方式不说,好像导员,院系那边,也在寻找重阳!”
“这稿子投的不早不晚,刚刚好这事情爆发,算是撞上去了!”
王初夏把一份报纸给她们看。
她们凑在一起看。
“大罢工?”
众人倒吸一口气。
“之前只是闹回城,讲道理而已,如今已经上升到这个地步了吗?”大姐陶玉莲眯着眼眸。
“在座的,有知青吗?”王初夏问。
“我是!”
罗冰雁上山下乡时间不长,几个月而已,就恢复高考了,直接病退回家参加高考,第二年就考上了,但是也算是名副其实的知青了。
“我们也是!”
老三老四也举手了。
“知青是挺绝望的一群人的,就好像我们,如果学了四年大学,还去农村干农活,你们甘心吗?”王初夏低沉的说道:“虽说,工作不分贵贱,但是我们如此辛苦的学知识,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建设祖国的,可当我们学有所成的时候,却毫无用处,那是不是绝望,绝望之下的人,那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正因为她们当过知青,所以才能更明白知青。
“他们申请北上请愿,你觉得,能来吗?”大姐陶玉莲问。
“应该可以,只是这事情……”
王初夏苦笑:“已经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掺合的!”
高度不一样了。
他们看事情和上面的人看事情,角度不一样,写一两篇文章没问题,继续下去,就有逼宫的嫌疑了,倒不是明哲保身,而是不能让事态继续爆发矛盾下去。
“可咱们妹夫的这篇文章,已经天南地北都知道了,知青也看得到,如果他们想要找一个代言人,肯定会找上咱们妹夫,笔杆子多好用啊!”
“所以咱们要闭嘴啊!”
王初夏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错,自己的丈夫,天下闻名了,放眼天下,如今是何人不识君啊,可名声太响亮了,未必是好事情啊。
“如果想要保护咱们那位妹夫,初夏,那咱们就不能低调了,说句不好听了,咱们背后,怎么都还有燕大,燕大是一个能够高谈阔论的地方,燕大的师长们,会庇护我们,我们越高调,咱们妹夫,才能越低调!”
二姐司徒慧说道。
“有道理!”
王初夏沉默了一下,站起来,来回踱步,半响之后,有了主意:“姐妹们,这一次,算我对不起你们了,既不能低调,那就高调一点,我要办一个知青论谈会,就在燕大,在未名湖畔。”
“嘿嘿,这么好玩的事情,我义不容辞!”
罗冰雁笑了起来了。
“老五老六都敢以做的事情,没理由我们不敢做!”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热情,张扬,执着,斗志,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心,也有不畏惧天下言论的豪情壮志,还真不知道什么事怕的。
“以什么名义呢?”
大姐陶玉莲问。
“就以作者重阳之观点和立场为名,让燕大,水木,甚至各大高校的所有人,都来高谈豁论!”王初夏平静的说道:“他是我丈夫,我未必了解他,然而,他有才,不当埋没在那个大山里面,我既为他只妻,我当然天下人何人不识这重阳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