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生母是皇后的远房表妹，原本扶持太子的一派官员必会迅速将八皇子推上来，而九皇子身后又有明妃和北金，到时三派相争，形势只会比现在更混乱。
但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他要的是稳定，而非纷争。
沈灵毓光是想想，头都大了。
她转眸望向谢云州，突然很想将九章的身世告诉他。
既然他入仕的缘由只是为了报魏化田的养育之恩，那他们未尝没有归隐田园的可能。
什么东厂督公，什么荣华公主，什么承恩还情，通通抛之脑后，他有儿有女，她得让他知道，他所选的那条路，不是非走不可的。
更何况以他还背着那样的身世，若义无反顾走下去，必是死路一条！
沈灵毓不想让他死，她只希望他们一家四口能过自由自在的安稳日子。
越是这么想，内心深处想将九章的身世脱口而出的欲望便越强烈。
她凝望着他，攥紧双手沉下一口气。
“谢云州，九章他……”
“谢统帅，太后请您进去。”
房檐下，苏嬷嬷突然出声。
沈灵毓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因为苏嬷嬷突然的打岔，满心思绪瞬间消散。
谢云州把伞递给她，“你先回房。”
沈灵毓摇头拒绝，“太后命我长跪一夜为顺嫔赎罪，我不能违命不从。”
谢云州轻笑着捏她的脸，“太后不是气你保护顺嫔不力，只是气你间接连累四皇子罢了，回去吧，太后那里自有我去说，不值当为了这点事受罚。”
沈灵毓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偷看一眼苏嬷嬷的神情，见她也没说什么，便撑伞从地上站了起来。
但她没敢真回房休息，见谢云州进了内室，站在房檐下默默等着。
屋内，谢云州随苏嬷嬷进去的时候，才瞧见里面坐着的不止太后。
太后右手侧另坐着一位女子，模样看起来同嘉妃不相上下，眉目柔和，衣衫素静，面上未施粉黛。
谢云州目色平静地看着，俯身行礼。
“微臣见过太后，见过……”
“这是德妃。”太后笑着同他介绍。
谢云州怔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见过德妃娘娘。”
女人微微拂袖，“谢统帅，坐吧。”
谢云州并未动弹，只是直起身子定定站着。
德妃自生下四皇子之后便称病出宫休养了，在行宫一住便是二十年。
太后可怜孙儿无人照料，便亲自照养，正因为那是她一手养大的孙子，所以太后对四皇子的感情比之其他几个孙子，自然要更深厚一些。
从私心上来说，太后也是更希望四皇子能登基的。
只是德妃素来不问宫中之事，对四皇子也不似寻常母亲那般疼爱，听闻先前四皇子几番来行宫寻母，德妃都狠心没见他。
怎么今日刚被皇上责罚，德妃就来了太后这儿？
谢云州心思百转，有些拿不准这二位的意图。
凝神间，却见德妃脸颊微颤，目中隐有泪光闪烁。
“真没想到，哥哥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太后点头叹道：“是啊，这孩子虽不是哀家亲眼看着长大的，但这些年他在东厂也实属不易，魏化田的手段，你多少也听过，稍有不顺心便打骂他们，只可惜，哀家和你都护不住他。”
谢云州听得脑袋发懵，“太后，您在说什么？”
太后朝他招招手，“云州，过来，见过你姑母。”
谢云州沉下一口气，冷声道：“太后恕罪，微臣生来无父无母无亲人，自幼长在乞丐窝，后被义父捡回东厂，才勉强有一安身立命之处，弱冠之后，微臣也找过自己的身世，我父乃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我母乃被他劫掠的良家女，他与母亲暗生情愫后打算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却遭仇人追杀，我……”
“不是这样的！”
德妃神情激动地打断他的话。
她颤着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踱步行至他面前，忍不住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却被他避开了。
德妃伤心道：“那不是真相，魏化田骗了你，你父亲根本就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江洋大盗，而是正义之士！”
谢云州暗暗咬牙，“我不信！”
义父不会骗他，也绝没有理由骗他。
被义父捡回去那年，他才三岁，义父没道理给他编造出一个这般不堪的身世来！
“我去查过，当年我父亲犯下累累罪行，惹朝廷震怒，皇上遂派兵部侍郎裴思远，也就是后来的裴将军带军捉拿我父。”
“当年我母亲刚生下我，尚在月子中，裴思远便携父亲的仇家上门，一夜之间灭了谢家满门，这都是我亲自查到的，大理寺和兵部都有卷宗可以证明，裴思远正是踩着我谢家人的尸骨连升二品，成为了柱国将军府的裴大将军，岂能有假！”
正因为有这样的身世，所以谢云州对柱国将军府又怨又恨。
一开始，他也想过倾覆整座将军府为谢家报仇，甚至不惜利用了沈灵毓，可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过于极端。
父亲犯下滔天罪行，祸害了那么多无辜百姓，本就应该伏法归案，裴思远不过是奉命办事，又有何错。
若真要说错处，便是他不该牵连无辜，让谢家其他人都代他父亲赎了罪。
自知晓自己的身世之后，无人懂他内心的痛苦和挣扎，他痛恨自己身上流着那样肮脏的血，却又无法割舍。
再到后来，当他发现自己在朝堂上也慢慢变得心狠手辣时，他便越发煎熬。
若不是沈灵毓陪在他身边，又冒死为他生下一个女儿，硬生生将他的灵魂从那肮脏的血液中拉回来，让他活得有了些人样，他想他或许早就疯了。
可现在，德妃却告诉他他错了，他的父亲不是那样的人，那他的身世又是怎样的！
谢云州死死盯着德妃，眸子幽深猩红。
“德妃娘娘，有些话，微臣劝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若是偏差一步，惹怒了微臣，微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德妃垂眸叹道：“本宫今日既然敢来见你，自是做好了准备，云州，你的父亲确实不是什么重犯，他也不是被裴将军杀死的，真凶另有其人，正是当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