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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兵之步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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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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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含元殿,大朝。 今日朝议的核心议题是:如何尽快平定徐敬业叛乱。 自徐敬业扬州起兵以来,朝廷只在朔日举行过一次大朝。 那次大朝也只是宣布了徐敬业造反的消息,然后派出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行军大总管,率军三十万前往平叛。 然二十多日已然过去,徐敬业势如破竹的噩耗不断传来,而李孝逸畏战不前的消息也时有耳闻,燕公黑齿常这才奉旨率军驰援。 直到昨日,黑齿常的军报传来:徐敬业已攻克金陵,并将其所谓的匡复上将军府、英公府、扬州大都督府全搬到了金陵。 黑齿常同时密折奏报,他和李孝逸的两支人马共五十万大军,在江淮摆出了一个剪型阵势,对叛军的反击已正式打响。 到了此时,天后觉得军事和政治准备已臻成熟,可以收网了。 大朝之上,当她宣布完徐敬业攻陷金陵的消息以及朝会的议题后,文武百官竟无人响应,阖殿之上死一般静默。 叛军当前势如破竹的胜利给很多人都造成了错觉,他们显然都在打着各自的小九九! 长时间的沉默中,天后暗自沉吟道:堂上这些人中,铁心附逆者有之、首鼠两端者有之、壁上观者有之、待价而沽者有之,只有两成是自己的铁杆。 为了让该跳出的都跳出来,她索性拿自己开起刀来。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誓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机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移檄州郡,咸使闻知。 上官朗朗念完《讨武曌檄》。 天后拂袖站起,目视着裴炎莞尔一笑:“"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真乃天下第一雄文!骆宾王如此大才却不能为国所用,以致附于徐逆,此乃裴相之责啊!” 裴炎闻言一惊,瞬间便镇静下来。 二话不说他大步出班,气势汹汹道:“天后说的不差,在骆宾王的任用一事上,臣确有失察之处!然李敬业起兵之事,又是谁的责任?” 他的反问干脆而直接,毫不拖泥带水,相当于把天后送到嘴边的鱼饵一口吞了,然后啪一口把鱼钩吐到天后的脸上。 天后原以为藏在水下的不过一群小鱼小虾,没想到猛得窜出来一条大鳄鱼,一不小心自己就会被这条大家伙给拖进水里淹死。 作为先皇临终指定的首辅大臣,裴炎一直表现得很合作。 是他主动提请天后临朝称制,接着又协助天后废掉了李显并拥立了李旦,因此也位极人臣权势熏天。 一年多来的合作关系融洽而稳固,天后心里一直把裴炎放在铁粉那拨中。 如此转眼一想,她又觉得可能是话赶话呛到一起了。 于是她淡淡一笑,打算轻轻带过此事,“今日朝议的主旨是如何平定徐逆,裴相所言择日再议。” 不料裴炎却不依不饶起来。 只见他大手一挥,对着满朝文武说道:“李敬业起兵的理由很简单,只要太后还政于朝,李敬业自无继续兴兵的借口,所谓的叛乱瞬间可定。” 他口口声声“李敬业”,而“天后”也被称为“太后”,反叛则被他说成了“所谓的叛乱”。 意思拿捏得极为到位,语意简练态度凶猛,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话音刚落,其门生故吏顿时汹汹而起。 “裴相说的对,请太后还政于朝!” “为平息战祸,请太后还政于朝!” “臣附议,请太后还政于朝!” …… 朝臣们汹汹的吼叫声中,天后顿时面色煞白,不由打个冷战。 这显然不是话赶话呛住了,裴炎此举分明是有预谋有计划的! 长期站在庙堂中央手握朝廷机杼,一言九鼎一呼百诺,天后习惯了居高临下的局面,眼前的突发场景大大超出了她的意料,她一时有点懵了。 就像一个极善游泳的人突然被呛了一口,她需要缓一口气喘喘。 然而,她认为的那两成铁粉此时却躲在人群后,耷拉着脑壳一言不发,没人给她营造一个喘气的机会。 就在这时,户部侍郎张邈突然冲出朝班,高举着双手对裴炎等人大声怒斥起来:“裴相、列位同僚,既是朝议,就该尊崇礼法,尔等如此不顾君臣之仪……” 他话未说完,就听裴炎鼻子一哼冷冷说道:“君在哪里?君在东宫隐世!你让我等如何尊崇君臣之仪?” 张邈不屈不挠,“天后既临朝称制,当然就是朝上之君,你们如此狂悖,就不怕人神共愤?” “张侍郎说的对——”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群臣之中颤巍巍传来。 紧接着,纪子慧踉踉跄跄冲出朝班,“裴相,你们如此不顾朝仪胁迫天后,难道不怕天下耻笑?” 裴炎不屑一笑,“纪子惠,身为朝廷重臣,你和你儿子共嫖一个妓女,就不怕斯文扫地?” 当着天后和满朝文武,纪子惠被揭了个体无完肤,他顿时被捏住了嘴巴,“你……” 裴炎一指他鼻子,“滚回家扒你的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你……”话未说完,纪子惠便气得鼻眼歪斜一翻白眼背过气去。 纪子惠直挺挺往地上倒去,张邈急忙抱住他抹胸抚背掐起了人中。 面对满朝文武几乎一边倒的格局,天后在无限悲凉中心乱如麻,自我感觉就像一个貌似雄伟的泥塑,基座却很脆弱,只需轻轻一脚就能被跺翻坍塌。 她一咬牙,“裴炎,莫非你要逼宫?” 裴炎桀骜一笑:“太后谬矣,臣只是敬请太后还政于朝,何来逼宫之说?” “请太后颐养天年!” “请太后还政于朝!” “请太后还政于朝!” …… 山呼海啸似的吼声中,一部分大臣甚至不顾朝仪径直冲到了丹樨前,捋胳膊挽袖子的嚣张架势分明是想将她拽下御座。 今日朝会,她想到了会有人跳出来,但没想到会如此猛烈,而最可怕的是,眼前的情势已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说白了,局面已经失控! 心中的不安开始慢慢升起,一旦失势,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裴炎平时的隐忍给她造成的错觉太强了。 就在她大脑一片空白时,就听婉儿在她身后悄悄问,“陛下,要不要叫羽林军?” 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天后匆匆点头咬牙切齿道:“传晓珤儿。” “诺!” 婉儿答应一声刚要起身,就听殿门传来一声巨响。 哐—— 殿门大开,一道阳光歘地射进了大殿,冯靖率领大批羽林急速冲进了朝堂。 冯靖手按佩剑昂然而行,口中厉声喝令:“包围含元殿,所有大臣谁也不许离开,违抗者格杀勿论!” 殿外,大批羽林如狼似虎的军令呼喝声以及跑步行进的靴声槖槖传来。 殿内,大批羽林则执戈肃立四周,虎视眈眈狞视着殿内群臣。 冯靖大步来到丹樨下,“禀天后,臣奉旨前来护驾!” 天后一屁股跌回御榻上,眼泪刷一下流了出来,“好……好晓珤儿、来得好……” 裴炎见状,心里不禁一阵哀鸣:大势已去…… 平日大伙在背后议论朝局非议武媚时,一个个算得千好万好,天时地利人和全算到了,武媚在大伙心里就是个毫无根基的泥胎,只需轻轻戳一指头,她就会轰然倒塌。 然千算万算,唯独忘了羽林军! 裴炎确是条汉子,即便到了此时,他依然镇定自若从容不迫,“冯靖,这里是庙堂中枢,大臣们正在议事,你一个内务大臣来此作甚?”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唐的哪条律令不许内臣议政?” “你私带羽林擅自闯宫是何居心?” 冯靖一指丹樨下的那些汹汹大臣,冷冷一笑,“老匹夫,你们这叫议事?我看你们是逼宫造反!” 裴炎义正词严道:“你血口喷人!” “少踏马废话!”冯靖不想与裴炎磨叽,干脆单刀直入,“你外甥薛仲璋现在何处?” 仿佛一记重拳打在了裴炎的老脸上,他顿时一个踉跄,“他……他是监察御史,应该在……在江南视事吧。” “江南视事?哼哼,这也太巧了!是你阴纵他去的吧?” “你放屁……” “老杂毛,还是爷爷替你讲吧!薛仲璋现在是徐敬业帐下的大司马,十几万叛军就握在他手中。当初就是他以监察御史身份骗斩了扬州刺史,继而奉迎徐敬业入扬造反。” “他是他、我是我,我和他早已断绝舅甥关系!” “那你告诉我,前日你写给薛仲璋的书信中,"青鵝"二字又作何解释?” 裴炎顿时如见鬼魅,很不自信的嗫嚅道:“你……你……” “你什么你?天理昭昭神目如电,你以为你行事机密神鬼莫测,真是可笑至极!”说着,冯靖猛一转身,“启禀天后,裴炎与徐敬业暗中勾结证据确凿,臣请天后下旨,立即查封裴府依律治罪!” 天后瞬间缓过神了过来,她咬着牙根霍地站起,“准!” 说着她一指着丹樨下画了个大圈,“这些反贼的府邸一并查封!” “诺!”冯靖一挥手,“王琦将军,立刻带五百羽林查封叛贼府邸!” “诺!”王琦答应一声疾速冲出殿外。 一声吆喝,五百羽林铿铿而去。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简单粗暴嘁哩喀喳,天后太喜欢冯靖这种嘁哩喀喳的办事方式了! 唇枪舌剑说了半天,不如一队羽林抄着家伙往大殿里一站! 道理,是讲给讲道理的人听的。何况在徐逆造反这一非常时期! 也许从这一刻起,她才真正体味到铁血、铁腕、武力对一个君王意味着什么,而她后半生那种杀伐决断的冷酷也将由此而生。 “反贼”一词一经天后说出口来,裴炎一伙的命运便已注定,附庸于裴炎的大臣中有人已禁不住软瘫在地。 尽管心如死灰,裴炎依然强项,他一梗脖子纵声狂笑,“大丈夫死则死耳,何足惧哉!” 天后厉喝一声,“拖出去!” 一群羽林如狼似虎扑来,拖起裴炎一伙就走。 天后这条旨令有点含义不明,裴炎及其同伙都以为这是要拖至午门就地斩首了! 当场便有人哭爹叫娘屎尿俱下了…… 只有裴炎昂首阔步走出,其余同伙基本都是被架出去的。 冯靖心里一阵惋惜,可惜裴炎一条汉子了! 只要他保持中立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可他偏偏要骑在墙上做投机,本以为能赚个钵满瓢满,不料却输得连裤衩都没了。 也许他人生中几次投机的巨大成功,让他有些利令智昏了。 大殿里安静下来。 留下的大臣全都噤若寒蝉。 天后怒视着他们长长出了口气。 目光逡巡数圈,她静下心来,大袖一挥,“给张邈、纪子惠二卿赐坐!” 张邈扶着纪子惠颤巍巍上前。 纪子惠放声大哭,“天后啊……主辱臣死,请……请天后赐臣死罪……” 她朗声一笑:“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婉儿、拟旨。” “诺!” “冯靖护驾有功,加封太子太傅、一等伯爵;张邈挺身护主,加封户部尚书;纪子惠忠心可嘉,加封太子太保。” 授旨已毕,她一指殿内其余大臣,“身为朝廷大臣,尔等首鼠两端罔顾天下,还有何脸面站在这里?滚回家去闭门思过,三日内写出罪己折来,朕届时自有发落!” “诺!” 大臣们答应一声,老鼠一样蹿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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