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寂静无声。
村子又空旷。
那辘轳的吱吱声和倒水的哗啦声，十分清楚，不会听错。
“白天没人，晚上有人？”
“白天不打水，这三更半夜却起来打水？”
“呵呵，有意思，有意思啊！”
孙圣四下扫了一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向着村子中央的大水井走去。
不久，他就看到黑乎乎的水井旁，一个更黑乎乎身影，在那忙乎着。
那黑影正摆弄着两个水桶。
他用一个水桶从井里打水，倒在另一个水桶里。
然后，又将另一个水桶里的水，再倒进大井里。
如此循环往复，似乎永不停歇。
孙圣没感觉对方有多危险，就走近了一些，好奇问道：“你这样打水，又倒水，什么时候水桶才能装满水呢？”
那人没有抬头，却说了话：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桶里有水就行，何必追求什么圆满？”
孙圣觉得这人说话有点意思，就笑着又问：“呵呵，既然如此的话，那你打了水，放在那就行了，何必还倒掉？倒掉的话，不还是需要费力气再打吗？”
那人依然在忙碌着，却也没耽误回答孙圣的问题：
“水和人一样，有死也有活。”
“人，不动，是死人。水，不动，就是死水！”
“我是一个活人，当然，要喝活水了！”
孙圣笑了。
眼前的这个人，身穿长衫，一身的死气，是个明明白白的死人，他却强要说自己是活人，着实有点好笑。
“呵呵，你是一个活人？那我是什么人？”孙圣笑着再问。
“我是活人的话，那你就是个死人啊！”
打水的人，直起了身，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拿着缰绳，对孙圣笑着说道。
看他模样，是一个面带微笑、气质温和的年轻书生。
只是，他的笑，是一成不变的。
那张脸，更像是画上去的一样，十分僵硬。
如此怪脸，看得孙圣心里一紧，收敛了笑容：“你说的不对吧！我是个活人，不是死人！”
“别急！马上就是了！”
年轻书生的笑容依旧，声音却非常阴冷。
孙圣看了他一眼，不解问道：“你想杀我？”
“不是啊！”年轻怪书生立马就反驳道，“我不是想杀你！只是给你放放血，让你死血水变活血水，让你活死人变成大活人而已。”
孙圣没管他那逻辑混乱的胡言乱语，而是冷声喝问：“你真要杀我？”
“砰！”
回答他的，是那飞来的铁水桶。
铁水桶速度极快，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以迅雷不及掩之势，狠狠砸在了孙圣的脑袋上。
“噗！”
血水四溅！
孙圣竟然没有来得及躲开，脑袋生生被砸烂了一个大洞。
这时候，年轻怪书生的话才传来：“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在这里，就是要杀一切活死人的啊！”
“呵呵，好啊，好啊！”
孙圣按了一下脑袋上那巴掌大的伤口，怒极而笑。
“本来看你是个书生，想和你多聊几句，了解了解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没想到，你倒是很着急，这就想要对我下杀手了？”
“呵呵，很好！”
孙圣握紧了手中的黑铁棒，冷笑着向着那怪书生走去。年轻怪书生很是平静。..
他也拿着黑丝绳、提着铁水桶，迎了过来。
一边走，他还一边笑盈盈地说道：“你想要了解这个世界？可以啊，我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相！”
“什么真相？”孙圣挥舞了一下黑铁棒，问道。
“天地世界是铁桶，万物生灵如水流！”
“铁桶万年不变，水流不停变换！”
“只要想活，那就要去旧迎新，就要更新换代，就要有人去死！”
年轻书生的声音沉沉，像是在宣导什么真理一般。
“想活，就要去死？”
孙圣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身子一震。
“是啊！这才是世界的真相！”
“若想要活得更好，那就必须死的人、死的生灵、死的神仙，足够多！”
年轻书生的笑容非常和善，就像是一个在认真讲道理的教书先生。
“死的越多，世界越好，天地越有活力！”
真是这样吗？
世界真是这个样子的？
孙圣的脸色阴沉不定。
他觉得对方说得很可怕，却又莫名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
上一世之中，那一波接着一波的战争，尤其是两次世界大战，似乎全都验证了这个观点。
两次世界大战之后，整个地球的发展全都进入了大爆发的阶段。
百十年不到的时间，人文科技的提升，比之前几百几千年还要多。
可在觉得这怪书生说得有道理的同时，孙圣又觉得他说的有一些问题。
急切间，他不知道对方这个观点的问题在哪。
但是！
孙圣很肯定，他这个说法是有大问题的。
最起码，有一条，那就是，没有人想要死！
他自己就不想死，更不想家人朋友随便去死。
有人跟你说，你死了，你的父母爷奶，你的妻子儿女，你的亲人朋友死了，世界会更好，你们全都去死吧！
你愿意吗？
别人不说！
孙圣反正不愿意。
他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青衫书生，沉声说道：“你说的，我不反驳！但，我想说的是，世界不会因为我活，而变得更差，也不会因为我死，而变得更好。”
“冥顽不灵啊！”
青衫怪书生缓缓摇着头，十分老成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不死，你不让位，就不能让新的生灵进来，就会让世界变成一潭发臭的死水？”
“你知不知道，只有你的死，才会带来美好，才能让世界更美丽，让天地更有活力？”
孙圣笑了。
“歪门邪道！”
“鬼言鬼语！”
“蛊惑人心！”
“祸害众生啊！”
这就是，孙圣对眼前怪书生的评价。
“你说了这么多死的好处，那为何你自己不赶紧死呢？”
孙圣眯起了眼，看着书生，逼问道：“你的肉身都已经死了，为何你还眷恋尘世，不愿魂飞魄散，彻底消失，还天地以美好？”
“我早已经死了！”
青衫怪书生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像个假人一样。
“可我尚未杀了如你一般的生灵，如何能够这么早消散？”
“来吧，来吧！”
“让我杀了你！”
“杀了你，我就能够让天地更美好，也能够更快解脱了！”
话音刚落，那青衫怪书生就骤然一闪，扑了过来。
孙圣抡起铁棍去打！
“当！”
青衫怪书生就用铁水桶挡住，然后，趁机拍了孙圣一掌。
“嘶！”
胸口一阵钻心的剧痛，登时传遍了孙圣的全身。
他低头一看，就见自己右胸口上的肉，在飞速变黑，然后枯萎，不由失色：“你手上有剧毒？”
“呵呵，这不是毒！”
“这是改变天地、让世界更美好的力量！”
青衫怪书生僵笑着，又扑了上来。
“狗屁！”
“你这就是恐怖的尸毒！”
孙圣右手拿着黑铁棍横扫，阻挡青衫怪书生的攻击，左手从储物袋掏出了一把刀，当机立断就往自己胸口割去。
一大块黑色的血肉，掉落在地，很快冒出了黑烟，化为了一团黑炭。
“好强的毒！”
孙圣倒抽了一口冷气，痛得额头冒汗。
而那青衫怪书生却依然笑嘻嘻的：“别割啊！那可是能够让你安乐的良药！”
“你自己享受那良药，痛快死去吧！”
孙圣眼露寒光，抡起黑铁棒就猛砸。
“别啊！”
“别反抗啊！”
“让我杀了你吧！”
“只要人人都没有命，这个世界将变成美好的明天……”
青衫怪书生双眼死气迸发，嘴里说着怪话，手里的铁水桶，更是毫不留情地朝着孙圣攻来。
“我的生死，不需要你来决定！”
孙圣语气坚定，手中的铁棒更坚定。
“是吗？”
“看来你是不愿意快乐去死了！”
青衫怪书生舔了舔嘴唇，很是遗憾地说道：
“那我只好让你死得痛苦一点了。”
“你知道吗？”
“每一个不愿意死得安乐的人，我都会给他活着扒皮挖眼割鼻，再用拳头砸碎骨头，塞进水桶里，丢进深井呢！”
“哈哈哈，人死时候的怒骂，哀嚎，惨叫，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音乐，能够洗涤心灵，陶冶情操！美啊，真美……”
青衫书生的笑，让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变态！”
“有病！”
孙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该死的东西，吃我一棒！”
“轰！”
孙圣纵身跳起，和棍飞扑而下，倾尽全力砸了过去。
“当——”
青衫怪书生以黑铁桶去挡，却没有挡住。
那个被他当成兵器的黑铁桶破碎了。
可他却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呵呵呵！”
“好啊，好啊！”
“你打碎了我想让你看到的世界，那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世界！”
说着，青衫怪书生就扔了那烂铁桶，伸手往后脑勺一摸，将整个头皮全都揭了下来。
然后！
他像是脱衣服一样，将脸连同全身的皮，全都脱掉了，露出了里面的恶鬼模样。
这恶鬼，由无数的骸骨和碎肉块拼凑而成，全身覆盖着粘糊糊的黑色血液，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那张脸上更是有着无数的黑红色肉条，在像条条蛆虫一样蠕动。
两只眼睛，则没有黑眼珠，只有一片惨白，好似天生的瞎子。
“呵呵呵，真实的世界，就是如我的眼睛一样，空无一物；如我的身体一样，令人恶心！”
恶鬼书生一边将自己的皮囊叠好，放在井沿上，一边死气沉沉地吼道：
“这样的我，这样的世界——”
“你——”
“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