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水治。
刚上任的治令魏鑫元才刚刚喝上刚泡好的仙茶，就看见一个白衣年轻人斜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打量着自己。
那眼神，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问题是这家伙怎么来的？又是如何瞒过他这位治令，悄无声息进了屋子？
“阁下是……？”
“沈渐，沈滈陵。”
年轻人施施然走过来，拉出一把椅子，抖了抖衣衫下摆坐下，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没听说过。”
魏大人毕竟有官身，说话还是不卑不亢。
沈渐笑道：“魏大人新官上任，没听过很正常，我来就一件事。”
魏鑫元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道：“公事请滈陵道友按规矩递帖子，私事嘛！你我好象也熟悉不到那个地步。”
沈渐真想按着他脑袋让他清醒清醒。
想到曾经还是交情不错，就没跟他计较太多，手指敲了敲桌面，“我来只是想买一座大人治下的无用山头，价钱好说。”
魏鑫元本想再打几句官腔，结果眼睛一花，又一个头发花白，看不出年纪的老者坐在了门槛上，跷着二郎腿在那儿剥花生。
这位身上透着一股子令人血液焚烧的气息。
什么鬼？这是天人境吗？
光身上透出的气息威压已经让新官上任的魏大人喘不过气，然而再看那老者，对面前坐着的年轻人似乎恭敬有加。
魏鑫元立马不敢乱说话了，挺直了腰板，正色道：“哪座山头？”
沈渐道：“长……笔净山。”
魏鑫元皱了皱眉。
那座山气象瑰丽，确有仙风峭绝之意。
然而在治府勘验记录中，却是一座无灵脉，无气运的两无之地，属空有气象而无实际的空架子。
但就是这么一座山头，就在他刚上任之初，便接到来自素矅那边灵宝宗的传信，说他们想把下宗选址放到洞庭水治，且也看中了那座空有外象的笔净山。
灵宝宗可不是他一个小小治令得罪得起的。
若非月府宫一直压着，灵宝下宗早就在月府垣下落地生根，否则哪会私下找他一个小小治令私下预定山头。
“这位显然不是灵宝宗的人。”
魏大人这么想着，嘴上却道：“笔净山，怎么没啥印象。”
他捧起茶壶，给沈渐倒了杯了茶，冲门外大喊：“来人，去案牍库取山水勘舆图来。”
沈渐喝着茶，笑眯眯看着他。
此时的沈渐今非昔比，看似境界上没什么突破，事实上已经融合了刑君神性部分，还能看不出魏大人心思。
咱魏大人哪知道这些，煞有介事在一大堆勘舆图卷宗内翻找，那模样简直比真认真还要做得认真。
“哎，原来是这座山头。”
从一大堆勘舆图中翻出一张图的魏鑫元故作惊讶，嚷嚷不休。
“有问题？”
“问题倒是没有，不过这笔净山北麓阮湖相隔另有一座仙山，他们早有意愿想把此山纳入扩张范围，已做过多次提案，本治刚刚上任，凡事还得讲个先来后到，怎么着也得跟他们先打个招呼不是。”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人很难抓到漏洞。
沈渐瞥了他一眼：“既然如此，我跟大人一起当面与他们谈如何？”
“这……”
“不太好吧！”
魏鑫元一脸认真负责的样子。
沈渐瞧着他，想笑又不好笑，忽然说道：“不如你干脆把灵宝宗请来更当面直接。”
“灵宝宗！”
“什么灵宝宗，灵宝宗不在素矅吗？与我月府何干？”
魏鑫元装傻的本事也是一流。
沈渐不再跟他兜圈子。
“这座笔净山我要定了，不管你许给了谁？大家可以当面来谈，你作为治府，只需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把人召集起来，价高者得，如此而已。”
现在的他已非当年，灵髓一大把，毕竟拥有一整座大角天栋为后盾，还能缺了这点灵髓。
莫说灵宝宗，灵宝祖庭跳出来都不值一提。
魏鑫元傻眼。
灵宝宗再有意要笔净山，也不会出太多钱购买，他们无非是想要一处楔入月府的钉子，与同宗同庭的灵山宗打对台，提高灵宝祖庭对太阴掌控。
“这……”
“真不太好，如果传出去，会不会说本治刚上任，就刮地三尺，拿山头攫取利益……”
沈渐抬手打断他的话。
“灵宝宗根本没有月府宫准许，进不来此地，魏大人得认清形势，至于凫丽山，更不用说了，他们挖空心思找靠山，无非也是想提高自身地位，可这事月府宫同意吗？我看难。”
他伸手把一堆神血晶拍在桌子上，少说也有五千块，神血晶虽非仙家流通货殖，但就价值而言，一块等于上品灵髓十块也不为过。
“魏大人，这些东西，就是我买山的出价，你可以写封信问问月府意见，也可以去问更上面的司天氏大人，给你几天时间。”
说罢，长身而起，不再给为官油滑的魏鑫元多说什么，转身便走。
搞得魏鑫元一头雾水，不知其然。
他何尝不清楚月府宫对灵宝宗的心思，灵宝祖庭野心勃勃，想把太阴星垣变成他灵宝星垣几乎是路人皆知的事实。
“神君为何对此人如此客气？”
简迅相当不解。
以沈渐在大角天栋雷厉风行的作风，想在这么个偏僻的垣下之地取座山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完全没必要跟一个小小的治令闲扯。
他本来就不是人，自然不明白沈渐保留人性的想法。
作为刑君天罚之灵，如今又继承了刑君大部分神性，小小的人性在沈渐身上的占比越来越小，他越来越担心自己完全向神性转化，变得毫无感情，无欲无求。
“有时候，做个人，能感觉喜怒哀乐，是一件极其美好的事情。”
沈渐站在笔净山面向五渚湖一面危崖之上。
这里正是当年起名神隗峰的地方。
“这里有种很怪的气韵，像是某种禁制压制住了山根灵脉。”
简迅毕竟是神裔，神识通达，比其他道修天人敏锐得多。
“一个老友的一部分。”
“老友？”
简迅出生时，观象已经陨落，刑君一脉尽悉沉寂，权柄被夺，准确来说，仙人登天时，整个仙域就像一块无主之地，观象、太白以下的中位低位小神各自为政，因此仙人登天一役打得相对轻松，不知道观象和太白的存在也很正常。
“是啊！很多年前的老友，需要帮他取回属于他的东西。”
沈渐唏嘘不已。
目光所及，便是五渚湖底盘卧淤泥中的巨大黄鳝。
离成精似乎还差点天地灵气火候，不过因为长年盘踞观象神躯所化的山根灵脉，受神性浸染，骨像还是挺不错的。
简迅也看到了这条巨物，呵呵笑道：“好一条望月长虫，再过百年，化虺成人，要想蜕变成龙没个千年怕是不成，现在拿来吃了，倒是最为滋补。”
巨物虽未成精，却生灵智，听了这话，簌簌发抖，以至于水面都在不停晃动。
像简迅这种神裔，对于妖物来说，简直就是天然厌胜。
更何况他们正好是水火不容的对立面。
“别吓他。”
沈渐笑了笑，挥了挥手。
巨鳝竟被生生从湖底淤泥中拉出，来到岸上。
“赐你百年日月精华。”
一句话出口。
巨鳝立马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这家伙也知道这并非坏事，而是一种脱胎换骨，化形成精的必经之劫。
然而在强大的神性光辉之下，他这座尚未成熟的身体小天地，哪承受得住这份庞大神意的冲击，五梢齐鸣，九窍共振，无数关窍屏障尽悉崩塌，如瓷器摔碎的清脆，山河陆沉，经络改道……
沈渐手掌一握，低语了一个“固”字。
霎时间，巨鳝便肉销骨立，只留一缕心神飘浮于偌大骨架内，然后，无数灵线自元神飘出，迅速勾勒出血脉经络，肌肉轮廓。
“破后而立，向死如生，给你一场神灵之造化。”
简迅啧啧不已。
沈渐这一手破后而立，几乎就是用神性帮这条幸运的鳝鱼再造了一个身体小天地，让它从一成精化形，便等于拥有了神性血脉，成为不折不扣的半神之躯。
也就是说，他体内的神性血脉之纯粹，超过了诸如他们这种传承退化了数十万年的神裔，等于是神灵以自身形象塑造灵物的第一批神裔。
“这场造化也大到没边了。”
沈渐辛苦参悟刑君神性八百年，当然要找个合适的对象来初试身手。
这条鳝鱼正好受观象神意浸染通灵，神性相近，用来试手自然再合适不过。
过了良久……
鳝鱼精渐渐缩小，化为人形，一身赤裸，挂着黏糊糊的体液，很快黏液便见风而干，显化为一件雪白纱衣。
“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从今往后，你就叫高弛。”
“别说你不懂，多读书。”
现在的沈渐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神，言出法随。
高驰叩头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