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段时间,葛钟良喜欢泡在寺院里面。
烧了很多香,倒不是为了祈福。
葛钟良以前听人说过,烧多少香,招多少鬼,他那段时间很想见鬼。
葛钟良干了一件,让他觉得特别不舒服的事儿。
用别人的话来说,叫做亏心,但是葛钟良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过什么事儿,他也不承认亏心。
还是在那富婆身边的时候,富婆后来换了个姘头,葛钟良被人从家里面赶了出来,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那是彻彻底底的沦落街头。
葛钟良看到路边有一床被子,是个流浪汉的,只是没看到那流浪汉在哪儿。
那就算是无人认领的呗。
那天特别冷,是沿海一带罕见的暴雪天,葛钟良想都不想,认为是上天给他的恩赐,就把那床被子拿走了。
后来,过了很多天之后,葛钟良已经混了点儿钱,至少能住在温暖的网吧里。
他看到了一条新闻。
有个流浪的老头儿在路边被冻死了。
尸体打了码,不过葛钟良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他捡走被子的地方。
命运虽然从不曾善待葛钟良,但他自认为他还算是个善良的人,他是这么解释自己的很多行为——他没有爹妈,生来就比别人少了一些,所以从别人手上多拿走一点,也只是为了勉强维持天秤的平衡,无伤大雅。
但是这件事情还是花费了葛钟良很长时间,他在心里不停跟自己掰扯,那座天秤不停地忽上忽下,左右摇摆。
葛钟良不停说服自己,当时那流浪汉不在旁边,他不知道会造成这样的结局,他拿走那床被子并不是为了冻死某个人,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被冻死,更何况他被赶出来的很冤,要怪起来的话,追根溯源,那也是那个富婆和她的姘头害死了老头。
可另外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又让他心虚。
思来想去,葛钟良突然很想见见老头儿,让他来评评理。
听说寺院开八方门,烧香不光是供佛,也是布施给亡魂,他去烧了很多香,一边想的是补偿一下老头儿,一边在祷告,想能见到老头儿一面。
结果最后自然是没见到,那时候葛钟良有神论的信仰还非常不稳,没成想,一来二去,倒是和寺院里面的一个小和尚打得火热——是真的打,因为葛钟良偷吃了斋饭,小和尚把什么慈悲心都抛到脑后,抡着扫把追着葛钟良在寺院里跑了十几圈儿。
后来,小和尚因为犯了嗔恨,被老和尚罚他面壁思过,葛钟良故意过去逗他,就在小和尚身边来回走,小和尚被他弄得不耐烦,假装视而不见也没用,就一直在念这个“唵”……
唵玛尼呗迷吽。
葛钟良听过,说是一个咒语,但光念这个“唵”,葛钟良就不懂了。
他看着有意思,也有样学样地坐在小和尚身边跟着念,念着念着,还真觉得心里有点儿奇怪的感觉。
特别宁静。
葛钟良问小和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个"唵",是宇宙最初的声音。”
葛钟良有点儿意外,没想到整天诵经念咒的小和尚会给他一个这么科幻感的解释。
小和尚见他将信将疑,还拿出手机查了个结果递给葛钟良。
“你看。”
手机页面上是一篇长篇大论的科学文章,葛钟良挑挑拣拣,明白了大义。
说是,人在宇宙太空里的时候,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就是这个“唵”。
有一种说法,说是整个世界有一个初始的力量,是这个力量孕育了万物,也就是宇宙大爆炸的那个爆炸声,后来他还见到过一个印度人,是在哪个景区来着,葛钟良想不起来了,那个人也说了相同的说法,说是整个宇宙,都是他们信仰的一个神创造出来的,而他创造的方法,是一声咆哮。
爆炸,咆哮,感觉是一回事儿,葛钟良感觉科学和神学在这个方向上达到了统一。
小和尚给葛钟良解释,说是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震动频率,而声音就是震动频率最直接的体现。
至于那个最初始的力量,就是所谓的神,是这个世界的原动力,它出现在世间万物上,大到星辰,小到一只虫子或者一朵花,其中,也包括人类。
所以发出这个声音,等于让身体里的神性得到最直接的展现。
小和尚说得很得意。
“所以你看,大部分的咒语,刚开始都有这个"唵"字,这就是力量!”
为了证明他的说法正确,小和尚给葛钟良看他手机上收藏的各种文章。
而,为了证明小和尚的说法正确,葛钟良偷走了小和尚的手机,回去慢慢研究。
到最后他当然是也没研究出来什么结果,只得到一个结论,小和尚的手机不咋地。
但葛钟良没想到,一种宗教,在相隔多年后,和另外一种宗教,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在他的生命中汇合在一起,葛钟良觉得有种宿命感,似乎一个被他搁置一旁的问题,吵着闹着从抽屉里蹦出来,逼他重新将这件事情放在脑海中,必须研究出个结论。
葛钟良看着大萨满。
他站得很舒适,身子松松垮垮,仿佛不是他在发出那个声音,而是……就像小和尚说的,是万物共有的那种力量,在他的身体里面操控着他的身体。
就有如,神性的展现。
而在大萨满的声音发出片刻后,整个林子里都回荡着这种声音。
葛钟良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随着这种声音共振。
这让葛钟良更对这萨满肃然起敬。
只不过,他本以为是大萨满的声音和整片林子里所有的初始力量都发生了共振,但是片刻后,葛钟良发现自己想多了,他想得有点儿太玄乎了。
声音是从那些人的口中发出来的,那些或死或活的萨满们口中。
原本神性的感觉一下被拉低了个档次。
葛钟良没吭声,见大萨满“唵”得很陶醉,刚才的恭敬感荡然无存,一时间还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扭头环顾四周。
眼神刚瞥到一边,葛钟良看到二岭东在冲他使眼色,努嘴指了指旁边的罕穹。
只见罕穹还望着面前那片湖面,湖里的死人已经又稍稍往上浮起了一些,罕穹好像和其中一个死人对着眼神儿。
二岭东那眼神的意思,是让葛钟良到罕穹的旁边去。
啧。
这养尊处优,未免也有点儿过头,连个眼神儿都要让别人帮忙传递么?
葛钟良撇撇嘴,佯作乖巧地跪在罕穹身边。
直到这时,罕穹还是没有看向葛钟良,仍旧盯着水里面的死人,不过倒是轻声开了口。
“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么?”
葛钟良心中暗笑。
你什么时候跟我解释过什么么?今天这算是大发慈悲?还是气氛到了?
不过,葛钟良的脸上还是那般的顺从,很给罕穹面子,殷切地点点头。
只见罕穹突然伸出手来,那只温润如玉的手,冲着葛钟良的脖子就去了。
这个动作很熟悉,葛钟良一下想到了罕穹把他推进冰窟窿之前,手也在他脖子上拍了一下。
条件反射一般,葛钟良盯着罕穹的手就想躲开。
可他的动作在看到罕穹的手时,突然停住。
罕穹的手心里,有一块小小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