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在情理之中,却也可以说是情理之外。
葛钟良有点儿想笑,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罕穹。
分道扬镳的时候,葛钟良志得意满,他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判断技高一筹——他觉得要去找那个幕后操控的关键,没想到一步步被引到了穆水中仙和穆岭上花的这个道观,但是呢,葛钟良现在还并没有找到这个关键背后的秘密。
罕穹出现得有点早了。
但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来,罕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葛钟良不禁揣测,在他和罕穹分开到现在,至少有十二个小时,不知道罕穹跟着这些人,经历了什么。
两个自认为聪明的人,白白绕了一大圈儿,在这儿相见,感觉有些荒诞。
正当葛钟良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和罕穹对在了一起。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都在自己目前所扮演的角色里各安其位。
葛钟良身后,水中仙轻轻沉吟了一声。
“要开始了,麻烦两位稍后片刻。”
开始什么?
没等葛钟良张口发问,只见水中仙的表情肃穆,他站在那道观门口,抖了抖自己的道袍,将他头上好像乱草纠成的小发攥儿也整理了一下,然后,从袖子里面抽出了几根香。
葛钟良感觉水中仙的动作好像插秧——他攥着那一把香,一根接一根插在地上,每根中间相隔一些距离,好像在引路一样,将香一路插到了大殿里面。
其实在水中仙刚开始这样做的时候,葛钟良就猜到了他要将这些人引到里面,所以葛钟良的视线盯着外面的那些人。
月下,这些人的样子,看起来和葛钟良在丛林里面看到的差不多——面容模糊,脸上一片青灰之色。
葛钟良记得小和尚给自己讲过一点儿看面相的窍诀,他这会儿就盯着这些人的印堂,只见他们的印堂干涩枯槁,透着一种死气。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有些东西要是用旧了,就算擦得再干净,也会透着股陈旧的气息,而如果是心思比较静的人,比如经常打坐参禅的人,能在一个东西尚未毁坏之前,就从这件东西上看出一股特殊的陈腐之气。
同样的,在人身上也能看到这种气,叫做败气,甚至这种气场会传染到他的东西上。
就比方有些人穿衣服,不知道怎么着总是特别容易弄脏,又像有些人的家,就算收拾得很干净,但就是觉得很破旧不堪,这些都是败气。
葛钟良自己就深有体会,是在听小和尚说完了之后,自己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感觉,啊,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他以前租过一套房子,那时候他手里刚有了点儿钱,不多,葛钟良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个像样的住处,就咬咬牙豁出去租了一套对他而言有点儿奢侈的房子,交了三个月的房租,本以为在那三个月里,自己肯定能找到下一个进钱的路子,但是越等越希望渺茫,心里也越来越焦躁,这套起初对他而言标志着新生活的房子,逐渐成了他的负累,从那时候开始,葛钟良看那套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同时,本来是刚刷了墙、换了地板的房子,不知道为什么哪儿哪儿都开始坏了起来。
小和尚说,那就是他自己的心念开始对那套房子产生了影响,这叫做一种“应相”,以唯心论的说法,就是心里面的想法影响了外界的现实。
后来在那房子里面发生了一系列不好的事情,比如墙壁突然开始返潮,墙皮脱落,又比如,他养的那条流浪狗,本来很乖,但是那段时间开始天天在家里面大小便、乱咬家具,家里开始闹蟑螂,等等种种。
小和尚告诉葛钟良,这些叫做“机锋”。
机锋,是一种非常微妙的东西,有些宗教里管这个叫做缘起,可以理解为老天在冥冥之中的警告。
那些房子衰败的征兆,就是在警告葛钟良离开那套房子,否则还会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
就像占卜,周易,六爻起卦,讲究的就是根据机锋,判断自己在某件事情中,进展到了哪个程度,确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就能推测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些都是气场在对人提出警告。
而最直接也最为微妙的,就是人自己本身出现的警告,是一种非常细微不易察觉的机锋。
就是人身上的气。
葛钟良明白小和尚说的那种感觉,有一天,他照镜子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的脸看起来脏脏的,好像没洗干净一样,有些人也是这样。
那个,就叫晦气。
其实是从脸上就能看出来的东西。
好在,葛钟良还从来没在自己脸上见过死气。
就是此时他从这些人脸上看到的气息。
甚至于……葛钟良以前听小和尚说,人和人之间的气场,是会相互影响的。
晦气最重的人,往往是那些作奸犯科的人,比方说,屠夫,小偷,特殊技术女性。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打交道,也会沾染上晦气。
有个最有意思的例子,葛钟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
在他常年混网吧的日子,身边认识了个朋友,这人除了喜欢打游戏之外,还有一个爱好。
好赌。
和葛钟良整日吃喝拉撒都在网吧不一样,这人是时隐时现的,他要是一段时间没出现,肯定是赌钱赢了,出去潇洒了,他要是什么时候出现,连着几天都待在网吧,那不用问,肯定是输钱了。
葛钟良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容光焕发和灰头土脸的区别,就是在这个人身上。
而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每次这人垂头丧气地回到网吧,葛钟良只要一跟他凑在一起,必然会碰上倒霉事儿,就连打游戏也是开局必败。
那就是沾染上了别人的晦气的体现。
这一点现在也体现在了对面的人身上。
这会儿,随着水中仙已经将香插在地上,那些死气沉沉的人也顺着香路开始往道观里面走,他们一个个面容麻木,没有表情,双眼呆滞,好像行尸走肉,对葛钟良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