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最可怕——没有欲望的人。
但凡有欲望，就有切入点。
葛钟良想到这一点，脸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
还以为水中仙超凡脱俗，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不过，这家伙比葛钟良想象中的简单一点，他盯着罕穹衣服里藏着的金子，看了片刻，只见他喉结翻动，好像个小孩子看到喜欢的吃食一样，不过这反应却比小孩子更加直言不讳。
“我想加入。”
没有绕圈子，葛钟良对这一点倒是很满意。
罕穹没有说话，盯着手中的茶杯，里面飘着一根茶叶梗，随着罕穹轻轻吹气，那茶叶梗儿上下沉浮。
就像水中仙此刻的命运。
葛钟良没吭声，静静地歪着脑袋闭着眼睛，仿佛能感觉到这一刻房间里面的气场变化。
有时候，葛钟良觉得有些事情……很有趣。
假如说这个世界，在人和人之间，真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那么那东西看起来可能好像是一些粘稠的、丝状物。
就像死水里面漂浮的那种好像棉絮一样的东西。
随风飘荡，看起来好像轻轻一搅就会断裂，但却又无时无刻地将人连在一起。
那个东西叫做，社会规则。
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作用，却是一种无形的桎梏，将人困在其中。
葛钟良其实又有点儿挺喜欢水中仙这样的人，大方干脆，想说什么就直言坦荡，这样一比，罕穹是真狗。
他在跟水中仙玩套路，一种一眼就能看穿，感觉很俗套又小儿科，但好像又是不可或缺的套路。
这漫长而粘稠的沉默，像是一场拉锯战，片刻之后，罕穹转过头来，突然将视线落在了葛钟良身上。
“你怎么想？”
葛钟良愣了一下，心里面突然无数思绪迭起。
他为什么问自己？
因为他认识水中仙比较早、对他了解得多一点？狗屁，葛钟良觉得就凭罕穹这种人，且不说他是不是能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就算没有，凭他这种老谋深算，想要看穿水中仙，绝对能比葛钟良捕捉到更多的信息。
那，为什么问自己？
不过葛钟良没有太多时间思考，罕穹说完这话，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葛钟良身上，搞得他比刚才的水中仙还窘迫一些。
正当葛钟良在心中酝酿着该要怎样作答的时候，突然感觉身边有种冰冷而又疏离的气息在向他贴近，那是罕穹，他的嘴几乎贴到葛钟良的耳边，就听到他压低了声音，轻声一句。
“你不是很想掌控局面么？现在可以试试。”
葛钟良的心里腾地一声，心跳都停了两拍。
那感觉，就好像是考试作弊被老师抓包。
旁边的罕穹只是轻轻吐露这么一声，脸上不动声色，好像对葛钟良的事情并不介意。
但是葛钟良心中也多少有了个大概。
起初的确是有点儿紧张，但是再仔细想想，无非也就是自己的狐狸尾巴被抓住了而已，是好是坏，要另做定夺。
再者说，不破不立，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只不过是罕穹已经看穿了葛钟良的性格，也看出了他一贯而终的表演欲。
既然这样，不演就是了。
想到这一点，葛钟良反倒格外坦然，身子挺直了一些，有种终于可以大展拳脚的感觉，只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眼帘，露出了眼皮子下面那早已经呼之欲出的狡黠。
“你想加入？凭什么？”
葛钟良有些懒洋洋地抬着眼皮打量着水中仙。
那种已经被他刻意压制许久的傲慢此时呼之欲出，其实卸掉了那一身伪装之后，葛钟良反而觉得轻松很多，而且，其实这样未尝也不是一种和罕穹斡旋的方式。
既然你想看看我会怎么样，那不如就大大方方地让你看咯，葛钟良想到这儿还有些好奇——
自从他们离开了陆海镇，在罕穹拖死了那头猪之后，葛钟良一直觉得他和罕穹之间的关系陷入了停滞，那是一种黏糊糊的感觉，好像无法前进，但是又无法改变。
不破不立，说的或许就是现在了。
葛钟良想到这儿，心中那种好像小恶魔一样的兴奋感立刻蠢蠢欲动，扬着下巴，从容又放肆地望着面前的水中仙。
只见水中仙咬着嘴唇，看着葛钟良的表情，疑惑费解之中，甚至有点儿委屈。
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想加入，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葛钟良一眼便破解出了水中仙这表情背后的情绪。
“废话，你想加入，难道不需要理由么？”
世界上有两种人，或者说，世界上的人是用两种方式来对待自己和其他人的人生。
其中一种，自己吃过什么样的苦，受过什么样的罪，就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同样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这种人少之又少。
大部分人都是另外一种，他们明知道那种痛苦的感觉，所以当自己站在对面掌握决定权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将同样的痛苦施加在对方身上，那是对全世界的报复，也是对自己的报复——人会在轮回里面，据说就是因为对于那份痛苦，不愿放下，因为自己痛苦过，于是将痛苦施加给别人，然后因为因果相报的法则，痛苦再回到自己身上……
于是，无穷无尽。
非常不凑巧，葛钟良不是什么圣人，他是最平凡的第二种人。
而且，正因为自己曾经感受过同样的痛苦——我这辈子最擅长也最熟悉的，就是被人拒绝，你凭什么比我幸运？
水中仙难以置信地望着葛钟良，眨巴着眼睛看了他许久，眼底缓缓浮现出了一种……
对人性的绝望。
他这才咬了咬嘴唇。
“我可以给你们指路，这山里面的情况我非常……”
没等水中仙把话说完，葛钟良就笑了，一努嘴指着旁边的二岭东。
“看到了吗？这人是个猎户，不管是什么样的山，给他两天时间，他盘得门儿清，根本用不找你。”
水中仙咬了咬牙。
“可是这地方的天象也有讲究……”
葛钟良又乐了，顺手拍了一下旁边的大雪人的肩膀。
不用葛钟良开口，看着他那嘲讽的表情，水中仙就猜到了他想如何反驳自己，脸上仍是一副难以置信。
但是这却是事实，毕竟是罕穹挑选的人，他这么多年身边就只带着这么三个人，想也知道肯定是精兵良将，大雪人的确会看天象，可能是天赋，起初并没有专门培训过，只是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哨兵，晚上放哨的时候，闲来无事，就喜欢盯着天上的星星看，后来被罕穹引导着，无师自通便掌握了天上星辰运转的一些规律和迹象。
水中仙的脸色越发阴沉难看。
“可是有些事情是只有我们师门里面的人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水中仙说这些话的时候，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看起来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要把这些事情告诉葛钟良。
然而，葛钟良毫不掩盖他脸上的讥讽。
“哦？你觉得，你知道的这些事情，很有价值么？”
一句话说的水中仙双眼之中隐隐的最后一丝光芒都变得暗淡下来。
那些在他看来视如珍宝的信息，在葛钟良眼中一文不值……
看着水中仙那表情，就像是一条兴奋又骄傲的小野狗摇着尾巴但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葛钟良心满意足。
感觉就像是在最饿的时候吃到了最想吃的东西。
痛快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