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尸体，棺材，是按照一定时间和先后顺序来排列的，就像是……葛钟良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还真和水中仙说的一样，他的那个形容词非常精准，就是程序。
炒菜有炒菜的程序，做家务有做家务的程序，那些棺材，谁先谁后，都是程序。
“我之前没往那方面想，”水中仙见缝插针地解释道：“看到他们打开了那个地方，我才想，或许这个斗篷上面描述的，就是正确的开启程序。”
葛钟良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之前他还在想，如果就像罕穹他们这样，就可以打开那个地方的话，那么水中仙完全没必要等这么长时间，被那个程序给卡住这么久，现在他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个顺序，或许真的很重要。
那是否意味着，罕穹他们打破了程序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
只是现在没工夫想那些，即便是想，也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想得再多，也只是猜测。
葛钟良看着水中仙将那张斗篷放在地上，仔细研究着上面的图案，葛钟良看着他的手指时而指着这个方向，时而又指向前面，好像在一次次地重新排序，但是葛钟良引以为豪的智慧在这时候派不上任何用处，这让葛钟良感到焦躁。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一定是个让葛钟良感到漫长的时间，水中仙终于站起身来，对着葛钟良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知道了。”
“该怎么排序？”葛钟良有些不耐烦地问着。
“跟我走。”
水中仙刚迈出门槛，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又往后院跑回去，匆匆地提着个灯笼跑了出来，那灯笼看起来有年头了，葛钟良怀疑它的年份应该比水中仙的年龄更加醇香，他第一反应是这东西应该拎到古玩市场上去——这是葛钟良的本性，一种连他自己都感觉讨厌的本性，用他自嘲又真实的话来说，那是“贫穷”的劣根性，看到什么貌似值钱的玩意儿都会牵动他的心弦。
葛钟良跟着水中仙往门外走，和他想的一样，直奔山上的坟头。
一座座坟茔，那是葛钟良亲手埋上的，现在又被重新挖开，葛钟良甚至替那些坟茔的主人感到有些悲凉，刨坟挖尸，还左一次右一次，想想就觉得心酸，葛钟良情不自禁地拦住了水中仙。
“都已经挖过一次了，顺序我都背下来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葛钟良说完，水中仙却没有反应，继续往下挖着，葛钟良还想再拦，但是感觉脑袋打了个结儿。
很多人都活在自以为中，葛钟良对此很不屑，他觉得很多人之所以有个失败的人生，就是因为太过于活在自以为里面，用那个小小的“自以为”围成了一道栅栏，那是人们引以为豪的经验，以为有经验就可以走捷径，可以节省时间，殊不知，那“自以为”的藩篱却局限了太多的可能性。
只是，即便葛钟良对别人的自以为嗤之以鼻，但他自己也往往长时间活在这自以为里面。
他自以为自己知道自己在干嘛，但却忘了去探究水中仙到底想要干嘛。
葛钟良卡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大脑停了片刻，只是看着水中仙。
只见水中仙将那坟墓掘开了之后，掀开了棺材，他似乎并不想要知道里面的是什么，那不是最主要的目的，水中仙直接伸手进去，将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掏”这个词是精准的，准确地描述了水中仙的鲁莽。
而葛钟良记得顺序，这里埋藏的应该是一截儿脚掌，水中仙直接将那脚掌掏了出来，以至于，速度太快，骨头碎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葛钟良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一眼，是两根脚指头。
水中仙，没有半秒逗留，甚至没有多看掉在地上那两根脚指头一眼，随手从腰间抽出来一个布口袋，将脚掌扔进去，然后继续便往前走。
葛钟良咽了口唾沫，跟着水中仙的背影，继续往前走去。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和葛钟良记住的顺序差不多，这顺序是经过大雪人认证的，根据大雪人的说法，他将县志和尸骨埋葬的先后时间排了个序，感觉这个顺序似乎是触发某种变化的机制，也就是水中仙所说的“程序”。
然后，水中仙一路捡着骨殖，将那些骨头扔进袋子里，葛钟良就跟在他背后，看着那袋子，心里总隐隐有着一种非常不舒服的违和感。
那些骨头，并不是同一个人的，但是水中仙的态度，包括他的动作，都让葛钟良感觉胆寒，在水中仙手中，丝毫没有半点儿对骨殖的敬畏，就好像是熊瞎子掰苞米一样。
随意得不合乎伦理。
这么一路走一路捡，葛钟良始终没有适应水中仙的那种轻描淡写，反而越来越感觉心中沉重，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葛钟良的心口，连呼吸都不甚顺畅，他有种颇为煎熬的感觉，恨不得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
然而……
那是葛钟良印象中的最后一座坟茔，这座之后就没有其他了，想到这里，葛钟良松了口气，然而水中仙却爬上树梢，好像在观察着位置，然后，继续往前走去，没过一会儿功夫，又连开了三座坟茔，甚至，刚开始的时候，水中仙捞出来什么就直接扔进袋子里，后来，他只是从上面捡出来一块小小的骨头扔进袋子里，意思意思就行。
葛钟良意识到，水中仙的任务远远没有结束。
“怎么……”虽然明知道问得太多会显得有些露怯，但是现在葛钟良顾不了那么多，他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强行压下喉颈中的艰涩，“到底还有多少？”
水中仙笑而不语，只是望着整片山头。
从夜到日，葛钟良最后已经数不清楚他们到底挖开了多少坟头，回到道观的时候，葛钟良的双腿和心变得一样麻木，躺在床上倒头便睡。
朦朦胧胧之间，葛钟良看到水中仙正在抖落着一件衣服，将那些骨头缝进衣服里面。
半睡半醒的葛钟良在心中咕哝一声，神经病，谁要穿他这衣服才是神经病。
然后……
“这件……”
葛钟良刚睡醒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刚一睁眼，就看到了那件他发誓绝对不会穿的衣服正披在他的身上。
再往上，是水中仙的笑容。
“我穿这件，你穿这件，好了，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