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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二凤是始皇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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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这话你也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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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去吧。”李世民顺着预警的本能,胡乱地开口。 “唯。”官职低微的从者恭恭敬敬地应是,并不因为他年幼而怠慢一丁点儿。 赵高利落地解着腰间布带,脱了外衣,要往湖心走去。 李世民望着冰面上闪烁的银弹,喉咙突然发紧。 “且慢。”幼崽忽然开口,声音脆生生地划破寒意,“这银弹……不要也罢。” 赵高身形一顿,转头时已换上了惶恐的神色:“公子可是嫌小臣笨手笨脚? 李世民抱着金弓后退半步,正撞上蒙毅的袍角。年轻的中郎身上有股松墨香,与秦王批阅奏简时的味道相似,让他稍稍定了定神。 “冰面会裂。”他指着冰里的那些气泡,“你听,有声音。” 他攥了攥手,像是有点懊恼,却又忍不住道:“你,后退。” 李世民捡起一块脚边的石头,使劲掷向湖面。冰层发出沉闷回响,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咔擦咔擦的裂冰声不绝于耳。 赵高慌忙退回岸边,额头渗出冷汗来:“是小臣莽撞,谢公子救命之恩。” 李世民摇了摇头,不是很高兴。他闷闷不乐地继续捡石头,砸向那有裂痕的冰层。 “公子是要碎冰吗?”蒙毅不明所以,捡了几块没有棱角的石头给他。 幼崽叹了口气,慢吞吞道:“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反之亦然。” 吕不韦送给长公子的礼物,要多贵有多贵,那银弹子就这么大喇喇地躺在冰面上,简直就像一个地府文旅的旅游陷阱,明晃晃的单程票,只包去,不包回。 财帛动人心。李世民不想明天听到,有人为了捡银弹掉进冰窟窿淹死的新闻。 “公子仁善,怜爱我等性命,小臣感激不尽。”赵高穿好了外衣,低眉顺眼地道谢。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在蒙毅的帮助下,李世民成功砸破了冰层,看着那珍贵的银弹丸滚入水里。 他轻轻松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任务似的。 蒙毅把孩子的手拉过去,放银盆里用热水洗净,仔细擦干。 “公子,请饮酪浆。”赵高双手举起一个漆盘,奉上一碗白花花的饮品。 或许是因为李世民注意到了他,这人今日的存在感便分外的强。 “你叫赵高,与诸赵,可有关系?”李世民接过发酵稀释的羊奶,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玩。 “小臣不敢攀附贵人。”赵高忙道,“祖上乃赵国宗室远亲,血脉早已稀薄,因小臣的母亲是刑余之人,故小臣出身隐官……” “隐官?”李世民疑惑。 “刑徒后代,统称隐官。”蒙毅低声和他解释了一下。 通俗来说,隐官就是刑满释放人员干活的地方,属于贱籍,大多数都是一辈子当杂役的命。 但赵高虽然出身贱籍,却精通狱法,于是得到了破格提拔,进入秦王宫少府系统,在宦者令底下当小吏。 又因为秦王临时起意要亲自养孩子,调了一批伶俐的人过来照顾幼崽,赵高素来八面玲珑,很会与上官搞好关系,于是便幸运地转悠到了李世民边上做事。 这兜兜转转的过往,说起来就已经够复杂了,亲身经历一遍的话,只怕更复杂。 和蒙毅这种根正苗红的军三代相比,赵高显得卑微圆滑得多,但嬴政也许就是看中了他的“圆滑”,才让他跟着李世民。 刚才真应该让他掉水里淹死算了……李世民不由自主地想,有些后悔,又不明白自己为何后悔。 好烦,看到赵高他就有点烦躁。 “还打柿子吗?”蒙毅问。 “打!”李世民斩钉截铁,“不过,我不要,银弹了……” “为什么?公子不是很喜欢吗?”蒙毅忍俊不禁。 “麻烦。”李世民撇撇嘴。他是来玩的,每次都在意银弹落哪儿的话,那他还怎么畅快地玩? “那便换成陶丸如何?”蒙毅建议道,“陶丸丢了,真的无妨。” “好。”李世民积极应道。 赵高很快就送上几盒陶丸,任李世民糟蹋。 新手上路,难免生涩,明明看起来瞄得挺准,打出去总是不中,擦边擦了好几次,还打烂了两个熟透的柿子。 李世民看了看弓,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怀疑人生中。 “公子可要换木弓?”蒙毅趁机道,“许是金弓不趁手。” 李世民瞅了一眼蒙毅老实巴交的表情,有理由怀疑他是在夹带私货。 幼崽恋恋不舍道:“可这是金子做的……” 蒙毅便不劝了,捧着他的手揉了揉,诚恳道:“那歇一会吧,左右柿子就在那里,又不会跑。” 柿子是不会跑,但是会少。闲着没事干的长公子,每天都按时光顾,逮着这一棵树折腾,练习打弹丸。 第一天无功而返,回去时还被嬴政嘲笑了。 “金弓银弹好用吗?” “不好用……”幼崽嘟嘟囔囔,金弓挂在腰间,垮着一张脸,凑到嬴政旁边。 “是器物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嬴政问。 “……”李世民踌躇了几秒,不得不承认道,“大概,是我的问题……” “庖丁解牛,轮扁斫轮,因何得心应手?”嬴政随意道。 “因为,练了很多年?”李世民脱口而出。 嬴政微微颔首:“你若有意,便该日日练习,锲而不舍。” “哦。”李世民乖乖点头答应,“手疼怎么办?” “伸出来我看看。”嬴政这才放下简牍,把目光完全投向他。 幼崽跪坐在他身侧,摊开两只小手。 握弓的左手掌心异常地发红,有种麻麻的涨涩感,火辣辣的。右手勾弦弹珠的几根手指,被勒出深深的印子来,大拇指似乎有些淤血。 “没什么大碍。”嬴政让人去拿药膏来,“初学者大抵如此。” 李世民其实并不在乎这点疼痛,但必须要凑到嬴政面前给他看,让他知道和惦记。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嘛。 紫云膏在嬴政指尖化开,带着冰冰凉凉的温度,点在幼崽柔嫩的掌心和指节,缓缓推平抹匀。 “紫色的。”幼崽嘀咕。 “有紫草。”嬴政淡声。 “好香。”幼崽动了动鼻子。 “川芎。” “还有点涩。” “地榆。” “你怎么,都知道?”李世民奇道。 “用过。”嬴政简单道。 “就这样?” “不然?” 李世民笑眯眯地八卦道:“你是怎么,受的伤?谁给你,上的药?”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嬴政冷冷淡淡地擦手,“好了,你自己去玩吧。” “那我,去找祖母。”幼崽兴冲冲地跳起来,两只小手涂了不少药膏,像被画了画似的,晕开大大小小的紫色云朵,古古怪怪,可可爱爱。 “嗯?”嬴政惊觉,“回来。找她做什么?” “打听一下,你受伤的故事呀。”幼崽乐呵呵。 这几天他话说多了,好像越发流畅自然了,果然语言这东西,需要多多练习,熟能生巧。 “兴妖作怪。”嬴政贬了一句。 “才没有。”李世民辩解道,“我是在与祖母,交流感情。” 嬴政哼了一声:“她没空理你。” 赵姬正忙着搬家呢,哪有空敷衍这废话一箩筐的调皮鬼? “移居的事,又不需要她,亲自动手。”李世民自有他的一套逻辑,并且能自圆其说,“我去和祖母请安,问她,你小时候的事,祖母肯定,愿意告诉我。” 赵姬和嫪毐鬼混的地方,嬴政怎么可能愿意让这孩子单独跑过去,谁知道他会撞见什么,发生什么事? “过来,坐好。”嬴政命令道。 “哦。”幼崽答应得总是很积极,笑得很灿烂,扑通一下跪坐在软垫上。 “坐正。”嬴政颇为挑剔。 “唔……”李世民看了看姿态永远端正挺拔的嬴政,迟疑道,“我有个问题。” “?” “你在这里,坐这么久,不会腿疼吗?”他真的很疑惑。 “有支踵。”嬴政不明白他在疑惑什么。 支踵,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凳子样的玩意儿,跪坐的时候放在屁股底下,起到一个支撑作用,不至于一直压着自己的腿脚。 “那也疼。”李世民坚持自己的观点,举例道,“最多,一个时辰,腿就麻了。” “娇气。”嬴政现在赞同芈夫人的说法了,这娃弱不弱不知道,但是真娇,手上连皮都没破,都要巴巴地来喊疼,跪坐一会儿就嫌不舒服。 不舒服能怎么办?礼仪就是这样的,难道还能箕坐不成? 李世民更疑惑了:“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非要跪坐呢?” “这是什么问题?”嬴政和他大眼瞪小眼,都觉得对方脑回路清奇。 “你看,这个支踵。”李世民把这不叫凳子的小凳子拖过来,双手张开,比划比划,“如果做大一点,再大一点,就可以坐着了呀。干嘛非要跪呢?” 谁要一直跪坐呀?他才不要!他又不是没见过坐具! 嬴政沉吟片刻,觉得颇有道理,便令赵高去少府,传达长公子的意思,搞个能坐的凳子出来。 赵高欣然领命而去。 嬴政屏退了大部分人,只留了蒙毅,看着李世民道:“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你知道,我有话要说?”幼崽惊奇。 “你快把我的衣袖扯烂了。”嬴政面无表情。 李世民一低头,才发现他的手跟多动症似的,揪着嬴政的袖口,毫无所觉地捻来捻去,织锦的玄鸟被他揉得皱皱巴巴。 李世民有点不好意思,但并不松开,而是小声道:“那个赵高,我不太喜欢。” “为何?”嬴政问。 “因为……” 因为什么呢,李世民也不知道。 “他相貌丑陋?”嬴政随口一问。 “那倒没有。” “冒犯了你?” “也没有。” “偷奸耍滑?” “……好像没有。就算有,我目前也,没发现。”幼崽诚实地回答,并不因为自己不喜欢一个人就说他坏话,随意诬陷。 “服侍你不够尽心?” “也没有啦……” 李世民往这殿里一跑,不远处就多出一个没有烟的炭盆来,持续散发着温暖的热度,调整着室内外的温差。 他靠近嬴政时,一个厚厚的软垫就铺到桌案边,等他随时坐下来。 他和嬴政叽里咕噜时,赵高查看完炭火,又给他送了一盏梨汤。 李世民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正适合入口,他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汤太烫,借此发作赵高。 “宦者令说赵高为人殷勤,手脚麻利,办事妥帖,照顾孩子应当没问题。可你却并不喜欢他。”嬴政若有所思,“可有什么缘由?” “呃……”李世民支支吾吾。 死脑子,快想啊! 嬴政看向蒙毅,安静如兵俑的少年中郎垂首作答,把今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汇报给上司听。 “赵高欲涉冰为你取银弹,你因此不悦?”嬴政忖度着,“你觉得不妥?” “水深冰薄,履冰危险。”李世民斟酌着言辞,试图把他内心所想尽可能准确地表达出来,“蒙毅就没有,主动提出,为我涉冰。” 蒙毅一惊,忙道:“臣失职……” “不,我没有怪你。”李世民毫不在意,嬴政也丝毫没有变色,微微抬手,打断了蒙毅的请罪,继续专心听孩子议论。 “我是说,蒙毅知道冰薄,且已经告知与我,那赵高呢?他明知道危险,却主动为我涉险……” “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李世民肯定道,“他若是因此落水,是谁的错?” 这原是一件很小的事,吕不韦送了金弓银弹,贪玩的公子把弹珠弹到湖面的冰层上,尽职尽责的小吏想为公子取回弹珠,履冰而去,不慎踏碎薄冰,坠入湖中。 但是,倘若小吏因此而死,算是谁的过错? “赵高愿为你涉险,你不喜欢;蒙毅没有为你涉险,你反而觉得很好?”嬴政越想越觉得这孩子有意思。 “弹丸不过,区区玩物,哪怕是银制,如何配与蒙毅,相提并论?”李世民理所当然道。 蒙毅不由动容:“公子……” “只是拿你,举个例子。”幼崽表述的重点从来与蒙毅无关,他只是个对照组,就像“别人家孩子”里的那个孩子。 “我不觉得,赵高是在,尽忠。我以为这是,邀名媚上,陷我于不义。若他落水而亡,史书会记载我,玩物丧志,草菅人命。”李世民总算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完了,还补问一句,“我说的,够清楚吧?” 够清楚了,不仅嬴政明白了他的顾虑,连旁听的蒙毅也完全理解了。 “你很在意人言和史记[1]?”嬴政不以为然。 “你不在意?”李世民反问。 “不过浮尘而已。”嬴政淡定道。 “是吗?”李世民扶着桌案爬起来,在两人不解的目光里,走到蒙毅身后,捂住了中郎的耳朵。 然后他对着他父亲贴脸开大,悠然道,“倘若史册记载,有一位王者的母亲曾是邯郸倡优,国相的姬妾[2],而那个王者,是国相的私生子呢?他也能毫不在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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