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聂空虽对世俗朝政知之甚少，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傻。
方才那大税使一见贺兰家的令牌便吓得魂飞魄散，足以说明贺兰家族在此地的权势与影响力非同小可。
幽州府，显然正是玉林党的势力范围。
贺兰嫣然闻言，脸色微变，目光复杂地看向聂空。
她没想到，聂空竟能一语道破其中玄机。
突如其来的尴尬与紧张充斥着马车。
聂空虽一路以来都对他们姐弟多有帮助，但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还是让贺兰嫣然感到一阵不安。
这和尚虽以破戒修行，但显然心中有自己的原则。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几日相处下来，贺兰嫣然也明白这和尚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称。
既要人保护这趟进京之旅，必不能敷衍了事。
今日恰好在玉林党的势力范围，那大税使也不过是一小官，不敢得罪于贺兰家。
否则，今日之事，定不会如此轻易了结。
这和尚只是西域寺庙里一小僧，对大乾局势知之不详，却能在细微之处洞察世事本质，实属难得。
不如将一切和盘托出，也好避免这和尚再次冲动出手，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贺兰嫣然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坦诚以对：
“大师所言非虚，大乾京城以外，分河东玉林党与河西太子党相对，贺兰家族在幽州府乃至整个河东地界，确实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而，这繁重的赋税，并非我贺兰家一力促成，而是多方势力博弈的结果。”
她望向车窗外，马车疾驰，掠过一片片荒芜的田野与稀疏的村落。
不知为何，有些说不下去。
一直沉默的贺兰钰，知姐姐心中愁苦。
贺兰嫣然身为贺兰家长女，自幼便背负着家族的期望与责任。
对于家族与朝堂之间的种种纠葛，她比任何人都更为清楚。
“大师，您有所不知，若非圣上沉溺成仙之道，广建宫殿，征召奇珍异宝，加之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又何至于地方赋税如此繁重。”贺兰钰接过话头道。
因提及圣上，还压低声音，唯恐被车外之人听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聂空闻言，眉头微蹙，他虽不涉世事，但心中自有明镜。
大乾皇帝自几年前大病一场，几欲仙逝后，便对长生不老之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惜倾尽国力，广招方士，意图寻得永生之法。
也是自那次之后，玉林党与太子党的争斗愈发激烈，各自为了巩固势力，不断向民间施压，导致赋税日益沉重，百姓苦不堪言。
就连远在西域的雷公寺，也感受到了这股动荡的余波。
寺中方丈更是常常被邀请至京城为皇帝祈福，实则也是暗中观察朝中风云，试图在乱世中保持寺院的清净。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最高位之人一念之差而至。
若非如此，手下之人再如何贪婪无度，也难以掀起如此滔天巨浪。
自己常年居于寺内，对这世间纷争知之甚少。
既要踏上进京之旅，对此间种种，便需有更深的理解与应对之策。
聂空心中暗自思量，开门见山道：“施主，河东河西势力，分别如何？”
贺兰钰闻言，对聂空能迅速抓住问题的核心感到意外。
他略一沉吟，便开始细细道来：“大师，河东玉林党掌握着大多数的朝堂话语权和财政，河西太子党则掌握着大半军权。这些年来，圣上偏信所为仙丹妙药，国库日渐空虚，为填补亏空，河东玉林党便大肆搜刮河西集团和麾下百姓，河西太子党则以兵权相制衡，不时出手反击。双方势如水火，却又因皇权而不得不维持微妙的平衡。这大乾看似盛世，实则暗流涌动。”
聂空听后，心中咂舌。
雷公寺毕竟远离朝堂纷争，虽偶闻世间疾苦，却未曾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权力斗争下的民生凋敝。
他顿觉方才出手，虽好意帮助百姓，却险些卷入复杂漩涡之中。
全因无知者无畏，若想平安抵达京城，今后定要更加谨慎行事，以免再添乱局。
聂空心中暗自警醒，面上却不动声色。
“原来如此，多谢施主解惑。”
聂空双手合十，语气温和而诚恳，显然对贺兰姐弟的坦诚相待心存感激。
贺兰钰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递给聂空：“大师，这是我家中珍藏的《大乾地理志》，里面记载了大乾各地的风土人情、山川河流以及部分官员的任职情况。您此行进京，或许能用得上。”
聂空接过册子，轻轻翻开几页，只见上面图文并茂，详尽至极。
皆是他在雷公寺中所不曾接触到的广阔世界。
这份礼物无疑是雪中送炭，让他对即将踏入的京城及沿途各地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多谢施主。”
贺兰嫣然闻言，微微一笑。
这一路上有聂空相伴，面对太子党的威胁，将多一份保障。
“大师言重了，能得大师相助，实乃我贺兰家之幸。”
聂空却已沉浸于书中，不再言语。
一顿客套话落空，贺兰姐弟却早已习惯。
这和尚，真是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马车继续向前，耳边只剩车轮碾过的声音与偶尔传来的马嘶声。
车窗外，渐渐从荒无人烟变得偶有炊烟升起。
脚下之路也从泥地转为坚实的石板路，预示着他们正逐渐靠近人烟稠密之地。
商队之中，众人的神经也开始紧绷。
再翻过几个山头，便是那幽州府地界了。
正当众人紧张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后方传来。
贺兰嫣然与贺兰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警惕。
他们迅速掀开车帘一角，只见数骑快马，尘土飞扬，正向商队逼近。
“姐姐，怕是太子党的人追上来了。”
贺兰钰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安。
贺兰嫣然秀眉紧蹙，随即恢复镇定。
“不一定，或许只是路过的商队，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言罢，不忘向聂空投去一抹担忧的目光。
后者却依旧沉浸于书本之中，似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浑然不觉。
“转到小路，看他们如何。”
贺兰嫣然果断下令。
商队领队闻声，立刻指挥队伍转向旁边一条狭窄而隐蔽的小径。
马蹄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在紧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刺耳。
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屏息以待。
就在商队即将完全隐入小径之时，那队快马竟同样勒马转向，速度未减。
紧紧跟随，转入了小径，显然并非偶然路过，而是目标明确。
马车在狭窄的小径上颠簸前行，后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追兵已经近在咫尺。
车外，传来一声喝令：“魔佛何在？”
竟是冲聂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