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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灶(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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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归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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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花盛开时节,也是维扬城中一年最热闹的时候,各种诗会文会接连不停。 保障湖畔的杨柳一天都要被人在诗文里夸上几百遍,柳枝儿怕是都被夸烦了,见了人只管耷拉着脸,也不肯随着风去人面前招摇了。 这等的时候自然也少不了各家纨绔子弟借着各色“文会”、“雅席”来夸财斗富。 盛香楼如今在维扬城风头无两,这些纨绔们就把斗富的主意打到了盛香楼的头上,一月只一次的大宴他们抢不到,就额外花几倍的银子让盛香楼派人将做好的菜送到他们的桌上,要的就是这份体面。 有人点二十两银子一碗的扒裙边,就有人点三十两银子的燕窝三套鸭,配上几道小菜,两坛酒,总要花上百来两的雪花银子。 这钱,盛香楼自然没有不赚的道理,罗守娴是个聪明至极的,在马车上插了“盛香”两字的棋子,在春风里招摇来去,越发引得纨绔们追捧。 维扬城里并不是每个有钱人都是奢阔又豪爽的袁峥,袁峥奢靡到令人咋舌的地步,花那多么钱说到底是为了赚钱牟利,也愿意自己有个为人大气的名声,有的人花钱就是为了让人给自己做小伏低。 孟三勺和方仲羽模样周正,人也机灵,在盛香楼里逢迎客人是足够的,出来到了这些人面前,受气总是难免。 罗守娴却知道现在的盛香楼在风口浪尖,生怕惹出事来,若遇到那等跋扈名声在外的纨绔订了席面,她就索性和他们一道送菜。 今日被恶仆刁难,差点就要在码头上干等一个时辰,还是罗守娴一句“不过是让贵客在楼里陪我干等”,才让人想起她结交甚广,根本不是个能被轻易拿捏的酒楼东家。 自那画舫上送菜下来,走出几十步,罗守娴正看着道旁的新花,孟三勺已经憋不住了: “一个下人,就敢让咱们在日头底下白捱许久,真是狗仗人势!” “他身后的主子想看"盛香楼东家在外头等着给他送菜"的稀罕景儿,他又有什么办法?” 罗守娴拍了拍他的肩:“再说了,我不是立刻就带着你进船了?” 孟三勺抿着嘴:“东家你在知府大人面前都是有脸面的……” “这话你别提,咱们说到底就是个开酒楼的,与人结交,别人面子要往高抬,自己的里子要往下沉,断不能真以为自己就站得高了,那岂不成了鹰犬做派? “再说,咱们自个儿开酒楼也有咱们的自在,就像你和仲羽,赚了钱买房买地以后也都是自己的,不像那些高门奴婢,身家性命都在旁人一念之间……最近咱们赚了不少,我听说伯娘要给你城里买个小院子?” 孟三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东家你一下给了我爹三百两银子,我娘拿着都嫌烫手,非要花出去才安心。” “一百两是师伯辛苦的工钱,二百两是分的利钱,哪里多了?买房子也好,世道安稳,维扬城里的人越来越多,买个好地角的房子不至于跌价。说到房子……最近我手头也宽裕,你们寻院子的时候给我也寻个,不用多大,东街上能连着铺子做生意就行。” “东家?您怎么突然要买铺子?” “不是我买,是给小碟,若我哥眼睛好了,我娘定要回来主持中馈的,留她在家里天天和我娘大眼瞪小眼,太憋闷,不如给她个小院子打理,这钱我给你,你就说是你家贴补她的。” 孟三勺笑了:“那是应该,我娘也给阿姐攒了一笔,我自己再掏三十两出来,再从我大哥那儿掏一笔出来,前一阵我爹还说家里有钱了得给阿姐补嫁妆。那东家你自己……” 几辆马车行驶而过,打断了孟三勺的话。 罗守娴看了一眼停在道旁的马车,反手揉了揉自己的腰。 在流景园设金鳞宴那日她回去当晚就来了月事,许是累着了,又或者是制住黄河鲤的那一下伤了筋,月事拖了几天才走,之后也容易腰疼。 “东家,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咱们去那边茶社坐坐?” “哪有那么容易累的?” 罗守娴正要拒绝,路对面的茶社里有一个穿着淡青色襕衫的男子快步走了出来。 “罗东家。” 罗守娴回头,笑着行了半礼:“柳解元,许久不见。” 被称作“柳解元”的年轻男子连忙回礼:“罗东家,你如从前叫晚生就好。” “今时不同往日,您去岁得中解元,正该被人多叫叫,聚聚文气,明年春闱也好谋个连中三元。” 在她身前站定的年轻人瘦瘦高高,生得白白净净,此时微微有些气喘,倒衬得他面色如被春风吹过似的。 “借罗东家吉言,前些日子晚生在流景园见了罗东家,只是环坐贵客,晚生心中生怯,不敢擅自离席,才没有去寻罗东家说话。有幸见金鳞宴妙绝天下,东家的风骨人品世人皆赞。” 罗守娴笑着摆手:“柳解元不要拿我这商贾人取笑,哪有什么风骨人品,讨生活罢了。那日我也见到了柳解元,可着实看不出您的怯意来,只看您落落大方与人笑谈,可见这便是解元风度了,若是让我坐在那些大人中间我怕是手脚都要僵得动不了了!” “过几日我有同科从金陵来,他们在金陵时候就听说过罗东家助我一事,对您的人品也极为仰慕,到时我定带他们去拜见您。” “哈哈哈,柳解元尽管带着同科贤达来做客就是了,说拜见真是折煞了我这个市侩人。到时我定要备齐笔墨,请解元你为盛香楼留下墨宝。” 又说了两句,罗守娴单手一撑就跳上了马车,赶着回盛香楼去了。 柳羡江站在原地,直到马车远去才转身,却没有回去茶社,只转身走了。 茶社内几个原本在喝茶连诗的读书人看他走了,连连摇头: “这柳解元真是怪人,刚刚匆匆进来,我还以为他要来与咱们一起写"春柳句"呢,怎得立刻又出去了?” “方才不是有人传说罗东家在湖边被纨绔为难?好像也无事啊。” “唉,现在盛香楼人太多了,想要去吃个猪头都排不上,难受难受。” 回了盛香楼,已是申时三刻,盛香楼内还是满桌的。 罗守娴刚进了楼内,就见方仲羽迎了上来: “东家,方才门外停了辆马车,车里让人传话要见孟灶头,灶头忙得紧说出不去,又说要见我爹,我只管给推了,那人留了口信,说让你今日早些回家。” 知道是罗家人,方仲羽的心更悬了起来,罗家那些人,天天把盛香楼当成他们的钱袋子、饭桌子,要不是东家下了狠手整治,他们都能把盛香楼给吃垮了。 现在盛香楼名气这般大,他真怕那些罗家人再扑上来。 罗守娴却已经笑了。 “无妨无妨,多半是我娘和我哥回来了,他们见楼里人多,不便进来,我去后头要几个菜,现在楼里忙,你找个帮闲给我送回家去。” 说罢,罗守娴就进了后厨。 白鱼新鲜,做一道清蒸,清明后的新宴“碧池赏春”里有一道翡翠虾仁,一道枸杞头加干贝、火腿做的翡翠羹,都是清爽不令人生燥的菜,罗守娴也点了。 想想娘和哥哥一路辛苦,她又点了三只炖乳鸽。 “小碟喜欢吃盐水鹅,给她斩对鹅翅,再来个鹅腿。” 加了一小坛酒,又配了一小桶米饭,她才终于罢手。 满满当当一提四层食盒,另外包的盐水鹅,一桶饭,被腿脚快的帮闲赶着送到了芍药巷,门打开,一个穿着布裙的妇人将东西接了过去。 “夫人,东家让人送了饭回来,就不必让少夫人做了吧?” 坐在堂屋里的女人细长的眉淡淡弯着,一副和气模样: “丈夫出去这么多年回来,她亲自下厨相迎是他们夫妻情深。” 打开食盒看见里面有鱼有虾,又有炖乳鸽和盐水鹅,她先笑了下,又叹气: “守娴这也奢靡起来了。” 兰婶子只笑:“是东家知道您和少爷回来,这是孝顺您呢。” 罗林氏却总觉得不像,想了想,手指在纸包和乳鸽上点了点。 “厨下还在做菜呢,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乳鸽留一只给庭晖,余下的和鹅一起收起来,等晚上守娴回来了,让他们兄妹一起吃。” 兰婶子却没动,只小声说: “夫人,东家特意让人给您和少爷送回来的饭菜,您这般张罗,知道的是您俭省,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让东家回来吃剩的呢。” 罗林氏当即抬头看向自家用了十多年的佣工。 兰婶子还是低着头: “夫人,从前少爷在山上治病,东家都是捡了新鲜的送去。” 短暂的沉默之后,罗林氏轻笑了一声: “是我想岔了,罢了,你去唤了庭晖来,让小碟也不必忙了。” 兰婶子先去了厨房,见孟小碟正穿着罩衣将一碟蒸肉从蒸锅里取下。 “少夫人,东家让人送了饭菜回来,您别忙了。” 孟小碟应了一声,还是将盘子周围细细擦净,把蒸肉放在了托盘上。 “这灶下的火一会儿劳烦你帮我掩了。” “少夫人何必跟我客气?倒是您……从前您和东家一处,比亲姐妹还亲香,现在婆婆、夫君回来了,您少不得吃气,要我说,您也不必忍着,只管告诉东家。” “兰婶子,你别和东家说。” 孟小碟拉住兰婶子,小心叮嘱: “她若问,你就只说好处。” 兰婶子看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儿,却只见她轻轻笑了。 端着蒸肉到堂屋,孟小碟就看见了三个炖盅摆在饭桌三个角上。 罗林氏笑着对她说: “守娴与你感情好,为她亲兄长接风都没忘了你。” “娘,守娴和小碟自幼就亲近,您这话说得倒像是在拈酸似的。” 男子走进堂屋里,只看眉目,他和罗守娴有七八分像。 但是眉目之下,他的脸颊更宽,嘴唇更薄,与他的孪生妹妹就越发不像了。 真正的罗庭晖走到孟小碟面前,抬手点了点她脸颊: “小时候那么胖,怎么现在倒瘦了?” 孟小碟垂眸,有些羞赧地笑。 罗林氏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抬手揉了揉额角,才笑着说: “今日你们夫妻团聚,坐下一起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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