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锁,那把铸铁的大锁,在门框和门扇的巨大扭力下,锁体竟然开始变形!锁扣弯曲,锁舌被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从锁孔里硬生生拽出来!
金属摩擦,火星四溅!
熊淍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脖子上,所有裸露的皮肤下,血管都暴突出来!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把锁,瞳孔深处,像有两团火在烧!
“轰!”
最后一声巨响!
不是锁开了。
是门框上方,固定门轴的铁枢,被整个儿从墙壁里扯了出来!
整扇铁门,连带着那把变形的锁,轰然向内倒了下来!
尘土飞扬!
熊淍松开手,剧烈地喘息着。他的双臂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虎口火辣辣地疼,肯定裂了。但他没有时间检查。
他跨过倒下的铁门,冲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向上的石阶,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石阶尽头,隐约能看到一丝更亮的光——那是地牢出口。
熊淍没有立刻冲上去。
他贴在石阶旁的墙壁上,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上面很安静。
没有脚步声,没有说话声,连风声都没有。
这不正常。
王府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地牢出口怎么可能没人看守?
除非……
熊淍心中一凛。
除非所有人都被调去处理那边的乱子了。
或者……这是个陷阱?
他摇摇头,甩掉这个念头。现在没时间犹豫。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石阶。
一步,两步,三步……
石阶很陡,每一级都又高又窄,脚踩上去,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尽量放轻脚步,但在这寂静的通道里,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
二十级。
三十级。
接近出口了。
光越来越亮,是一种昏黄的、摇曳的光——是火把。
熊淍在最后一级石阶前停下,身体紧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外望去。
出口处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四面都是粗糙的岩壁,看起来像是个天然洞穴改造的。石室中央摆着一张破木桌,桌上放着半截燃着的火把,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桌旁有两把椅子。
空的。
没有人。
但桌上有东西。
一个酒壶,两个倒扣的粗瓷碗,还有……一盘吃了一半的卤肉,肉片上还冒着微微的热气。
人刚走不久。
熊淍的神经绷得更紧了。他迅速扫视整个石室。除了他出来的这个地牢入口,对面还有一道门,是木制的,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更亮的光,还能听到隐约的……水声?
水声!
熊淍的心脏猛地一跳。
石爷说的水道!
他不再犹豫,闪身出了地牢入口,几步跨到木门前。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
水声更清晰了。
是流动的水,哗啦啦的,不急,但持续不断。除了水声,还有……风声?不对,是气流穿过狭窄缝隙的呼啸声。
没有人的声音。
熊淍轻轻推开了门。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通道。通道很窄,两侧的墙壁湿漉漉的,长满了滑腻的青苔。水声就是从下方传来的,伴随着一股浓重的、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腥气。
通道的尽头,隐约能看到水光反射。
熊淍回头,看了一眼地牢入口。
黑暗中,已经有几个人影,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是那些奴隶。他们互相搀扶着,看着他,眼神里有恐惧,有犹豫,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熊淍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踏进了那条向下的通道。
他没有说“跟上”。
但脚步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
起初很轻,很犹豫。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熊淍没有回头。
他握着那把从守卫身上摸来的、真正的短刀——刚才制伏守卫时,他顺手摘下的。刀不长,但很锋利,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有种踏实的感觉。
通道向下延伸了大概二十几步,拐了个弯。
然后,熊淍看到了。
水道。
一条宽约两丈的地下河,在他面前缓缓流淌。河水很黑,黑得像墨,水面上漂浮着一些看不清的杂物。河对岸是陡峭的岩壁,头顶是高高的、布满钟乳石的穹顶。远处,水道蜿蜒没入黑暗,不知通向何方。
而在河边,靠着岩壁的地方,有一个简陋的木码头。
码头上系着两条小船。
很小,很破,看起来像是用来清理水道垃圾的。但此时此刻,这两条破船,在熊淍眼里,却比任何珍宝都珍贵。
他快步走到码头边,检查船只。船身有不少破洞,但都用木板粗糙地补过,应该还能浮起来。船里放着两把破桨,桨叶都裂了,但能用。
“快!上船!”
熊淍回头低喝。
奴隶们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看到船,眼睛都亮了。他们争先恐后地往船上挤,第一条船很快坐了七八个人,船身吃水很深,摇晃得厉害。
“别挤!会翻的!”熊淍厉声道,“分两条船!轻的、会水的,上第二条!”
混乱中,总算勉强分好了。两条破船,塞了将近二十个人,几乎到了承载的极限。河水已经漫到了船舷边缘,稍微一晃,水就灌进来。
熊淍自己留在了最后。
他跳上第一条船的船头,拿起一把破桨。
“都抓紧!不管发生什么,别松手!别出声!”他压低声音说道,“跟着我划!”
他用力一撑岸边的石头,小船摇晃着,离开了码头,滑入了漆黑的河道。
第二条船紧随其后。
水很凉。
凉意透过薄薄的船底渗上来,让所有人都在发抖。但没人敢出声,只是死死抓住船舷,指甲都抠进了木头里。
熊淍划着桨。
他的动作很稳,每一下都尽量轻,尽量不让水声太大。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黑暗,脑中,那张烧毁的地图,正清晰地展开。
第一个转弯……快到了。
水道在这里会变窄,水流会变急。
他记得石爷的叮嘱:“转弯前,靠右。右边水缓,有块凸出的石头,可以借力。”
来了。
前方的黑暗里,岩壁的轮廓出现了变化。水道明显收窄,水声也变得湍急起来。熊淍调整方向,让船贴着右侧岩壁。
手触到了石头。
湿滑,冰凉。
他用力一推,船身顺利转过了弯道。
船上的奴隶们,都松了口气。
但熊淍的心,却提了起来。
因为转过弯后,水道并没有变宽。
反而更窄了。
而且,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一点、幽幽的绿光。
像鬼火。
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那……那是什么?”身后船上,有人颤声问,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熊淍没有回答。
他眯起眼睛,仔细看。
那些绿光,不是火焰。更像是……某种会发光的东西。很小,很多,密密麻麻,漂浮在整个水面上,像夏夜的萤火虫,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船缓缓靠近。
越来越近。
终于,熊淍看清了。
那不是萤火虫。
那是……眼睛。
无数双细小、幽绿的眼睛,长在一种巴掌大小、扁平如碟的生物身上。它们静静地漂浮在水面,随着水波起伏,当船靠近时,那些眼睛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盯着船。
盯着船上的人。
“水……水虱……”一个老奴隶哆哆嗦嗦地开口,“是吃腐肉的水虱……怎么……怎么这么多……”
他的话音刚落,最近的那几只“水虱”,突然动了!
它们扁平的身体猛地一弹,竟然从水面上跳了起来!直扑向船上的人!
“啊!”
惊叫声响起!
熊淍反应极快,手中的船桨横着扫过!
“啪!啪!啪!”
几声脆响,那几只水虱被拍飞出去,落在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但更多的水虱,被惊动了!
哗啦啦!
整个水面,像是沸腾了一样!
无数幽绿的眼睛同时亮起!无数扁平的身体弹射起来!像一片绿色的、死亡的雨,劈头盖脸地扑向两条小船!
“趴下!都趴下!”熊淍大吼,手中的船桨舞成了一片残影!
啪啪啪啪!
撞击声不绝于耳!水虱的身体撞在船桨上、船舷上、人身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有些被拍飞,有些被拍碎,溅出黏糊糊的、散发着恶臭的体液!
但太多了!
实在太多了!
一只水虱撞在了一个年轻奴隶的脸上,他惊恐地伸手去抓,那东西却死死扒住他的皮肤,扁平的身体下,探出口器,狠狠扎了进去!
“呃啊!”惨叫声凄厉!
熊淍目眦欲裂,反手一刀挥过!
刀光闪过,水虱被切成两半,掉进水里。但那个奴隶的脸上,已经多了一个血洞,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火!它们怕火!”熊淍猛地想起石爷的话!
他一把抓起船上那支备用火把——刚才从石室桌上顺手拿的,一直插在船头。他掏出火折子,猛地擦燃!
“嚓!”
火光亮起!
橘红色的火焰,在绝对的黑暗中,显得如此耀眼,如此温暖!
那些扑来的水虱,像是见到了天敌,动作猛地一滞!离得近的几只,甚至发出了尖锐的、仿佛婴儿啼哭般的嘶叫声,疯狂地向后退去!
“都靠近火把!聚过来!”熊淍将火把高高举起!
两条船上的人,连滚带爬地挤向火把的方向。火焰的光芒,照亮了周围一圈水面。那些幽绿的眼睛,在火光外围逡巡着,不敢靠近,却也不肯散去。
船,在密密麻麻的水虱包围中,艰难地向前移动。
每一寸,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熊淍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划着桨,额头上的汗水混着溅上来的臭水,流进眼睛,刺痛。但他不敢擦,不敢眨。
必须尽快离开这片水域。
石爷说过,水虱聚集的地方,通常有大量的……腐尸。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水面。
火把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水很黑,但隐约能看到,水下有什么东西的影子。
一大片,一大片,层层叠叠。
像是……
堆积的尸体。
熊淍的胃一阵翻搅。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划船。
快一点。
再快一点。
桨叶划破水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在这声音的间隙里,他仿佛听到了别的声音。
很轻,很细。
像是什么东西,在水下游动。
划过船底。
一下。
又一下。
不是水虱。水虱的动静没这么大。
熊淍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想起了石爷最后的话。
“小心……水……水鬼……”
水鬼。
来了。
火把的光在熊淍手中摇曳,将两条破船和周围密密麻麻的幽绿眼睛照得忽明忽灭。水虱在火光外嘶叫逡巡,不敢靠近,船在黑水中央艰难前行,每划一桨都仿佛在与无形的阻力搏斗。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从第一条船的船底传来!
整个船身猛地一颠!船上的人猝不及防,惊叫着东倒西歪!火把的光剧烈晃动,几乎熄灭!
“抓紧!”熊淍厉吼,单膝跪在船头稳住身形,手中火把拼命擎稳。
他猛地低头看向水面。
火光映照下,漆黑的水面泛起不规则的涟漪。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黑影,刚刚从船底滑过,迅速没入深水,只留下一串迅速消失的气泡。
那东西……很大。
绝不是水虱。
“水……水里有东西!”第二条船上,一个眼尖的奴隶嘶声尖叫,手指颤抖地指向船尾后方。
所有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火光边缘,水面之下。
一张脸。
一张惨白、浮肿、五官扭曲的脸,正贴着船尾的木板,缓缓向上浮起。它的眼睛是浑浊的灰白色,没有瞳孔,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船上的人。湿漉漉的长发像水草般缠绕在脖颈和脸颊,嘴巴半张着,露出漆黑的、没有牙齿的口腔。
更可怕的是,那张脸的下方,连接着的不是身体。
而是一团肿胀、腐烂、布满肉瘤和脓包的……
怪物。
“啊——!”
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划破了水道的死寂!
几乎在同一瞬间——
“轰隆!”
船底再次传来猛烈的撞击!这一次比上次更重、更狠!第一条船的船底木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一道裂缝咔嚓绽开,冰冷的黑水疯狂涌入!
“船要沉了!”
“救命!救命啊!”
哭喊声、尖叫声、落水声响成一片!两条船同时剧烈摇晃,倾覆在即!火把的光在混乱中疯狂跳跃,将那些从水中探出的惨白手臂、浮肿脸庞,还有更多难以名状的扭曲肢体,照得时隐时现!
熊淍站在即将沉没的船头,火把高举,照亮了前方——
前方十丈处,水道的右侧岩壁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狭窄的裂缝!
裂缝很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裂缝深处,隐约有微弱的气流涌动,带着一丝……新鲜泥土的味道?
石爷地图上最后的标记,箭头指向的“出口”,就在那里!
乱葬岗的入口,近在咫尺!
但此刻,两条船正在下沉,二十个人在冰冷的水中挣扎,而水中,那些被称为“水鬼”的东西,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熊淍猛地回头,看向身后。
水中,几个奴隶已经被惨白的手臂拖入水下,只剩下一串气泡和扩散的血色。另一些人在拼命扑腾,哭喊。第二条船已经翻覆,船底朝上,几个人趴在船底,脸色惨白如纸。
而更远处的黑暗水面上,更多的幽绿眼睛,正朝着这片混乱急速靠近。
前有生路,后有追兵,身下是吃人的黑水和怪物。
绝境。
真正的绝境。
熊淍的眼神,在火光中,一点点冷了下来。
冷得像冰,却又烧着火。
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刀锋在火光下,映出他此刻的脸。
那张年轻、苍白、伤痕累累,却写满了决绝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