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汉东市中心“翠湖苑”小区十二栋顶层的复式公寓里，李毅飞刚结束半小时的锻炼。
站在全景观阳台上，能看见长江蜿蜒流过城市。
晨光中，城市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
李毅飞喝了口温水，感受着呼吸在晨风中的节奏。
三十六岁，常务副省长，这个位置让他学会了最重要的一课——沉稳。
手机震动。
苏舒发来一张照片——她穿着运动服在故宫城墙下跑步，身后是初升的太阳。
附言：“我爸今早散步让我转告你：江面平静时，底下往往暗流最急。”
八点整，李毅飞走进开放式厨房，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早餐：煎蛋、全麦面包、蔬菜沙拉。
餐桌正对的墙上是岳父写的那幅字：“每临大事有静气”。这些年，每当要做重大决定时，他都会看这几个字。
八点二十分，李毅飞听到书房里加密手机声响。
李毅飞放下叉子，走进书房，从书柜后的隐藏保险柜里取出设备。
指纹、虹膜双重验证后，屏幕亮起。
没有来电显示，只有一行加密代码——这是老赵约定的安全通讯通道。
接通后，两边都没有立即说话。
三秒后，老赵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低沉：“昨晚整理材料时，发现一个巧合。”
“说。”李毅飞走到窗前，目光落在楼下小区的花园里。
几个老人在晨练，一切都平静如常。
““东亚文化交流那几个人”申请加急审批的文件编号，尾数是0743。
我查了去年全年商务厅的加急审批记录，尾数43的文件一共有七份，其中五份都涉及技术类外资企业。”
李毅飞等待下文。老赵说话从来不会只说一半。
“更巧的是，”老赵继续，“这五家企业中，有三家在过去两年里先后离境。
离境理由都是“战略调整”或“市场变化”。
而它们离境前，都接触过我省的一些关键技术企业。”
“接触的具体形式？”
“技术交流、合作研发、专利授权——都是合法合规的形式。”老赵顿了顿，“但根据我们事后的追踪，这三家企业离境后，分别在境外注册了新的公司，业务方向与它们在我省接触的技术领域高度重合。”
书房里安静下来。
李毅飞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还有别的吗？”
“暂时只有这些。”老赵说，“这些都是公开信息和合法商业行为，单独看没有任何问题。但放在一起……频率有点高。”
“老赵，”他缓缓开口，“这件事，到此为止。”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是说，你手头的调查到此为止。”李毅飞补充道，“把现有材料封存，不留电子档，全部纸质。
接下来三个月，你不要主动查任何相关线索，正常做你的工作。”
“李省长，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真有问题，对方现在已经知道我们在查了。”李毅飞说，““东亚文化中心”离境的速度、外资处审批的异常、你调阅OA系统记录的痕迹——这些都是信号。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让对方以为我们放弃了。”
老赵那边传来深呼吸的声音：“我明白了。那我接下来……”
“正常休假。”李毅飞说，“我记得你今年还没休年假？带家人出去走走，至少离开汉东两周。手机关机，不用跟任何人联系。”
“这会不会太明显？”
“要的就是明显。”李毅飞说，“让人看见你在休假，在放松，在远离工作。
只有这样，有些人才会放松警惕。”
挂断电话后，李毅飞将加密手机放回保险柜。
他没有立刻离开书房，而是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本笔记本——纸质的那种，封面是普通的黑色皮面。
翻开，里面是他用铅笔做的记录，字迹很轻，轻到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
最后一页写着几个关键词：东亚、加急审批、0743、技术转移、离岸公司。
他在下面添了一行字：“静观其变，三月为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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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十分，李毅飞准时到达办公室。
秘书小陈已经整理好当天的日程：“李省长，今天上午十点开发区项目协调会，十一点见东省来的企业家代表团。
下午两点半省政府常务会议，四点半约了发改委刘一昆主任谈下季度重点项目……”
“下午四点半的约谈改到明天。”李毅飞说，“四点半我要去趟医院。”
小陈愣了一下：“您身体不舒服？”
“体检，早就约好的。”李毅飞翻开第一份文件，“顺便看看颈椎，老毛病了。”
这是实话。
上周苏舒还在电话里催他：“你那个颈椎再不管，四十岁就得坐轮椅。”只是他把时间提前了，并且故意让这个行程出现在日程表上。
十点的协调会开得很顺利。
开发区主任汇报了几个重点项目的进展，李毅飞问得很细，但始终围绕技术和进度，没有任何敏感话题。
十一点见企业家代表团时，他全程笑容温和，听得多说得少。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发改委老孙端着餐盘坐过来：“李省长，听说下午常务会上要讨论外资政策调整？”
“嗯，商务厅提了个方案。”
“姜明远搞的那个“绿色通道”？”老孙压低声音，“我听说他最近跑得很勤，到处征求意见。令书记那边……”
李毅飞夹了块青菜：“令书记什么态度？”
“没公开表态，但有人看见姜明远上周去了令书记办公室两次，每次都是半小时以上。”老孙左右看了看，“李省长，我多说一句——外资这事，水深。
咱们省这几年引进的外资，有些是真投资，有些可就不好说了。”
“孙主任听到什么了？”
“听到的不多，看到的倒有。”老孙说，“去年那家汉斯国企业，说是来做高端装备的，结果厂房建了一半就停了。
后来才知道，他们在汉斯国总部都快倒闭了，来咱们这儿就是套政策补贴的。”
李毅飞点点头：“所以你的意见是？”
“我的意见是，宁可慢一点，也要稳一点。”老孙说，“技术这东西，给出去容易，收回来难。”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李毅飞站在窗前。
楼下花园里，几个干部在散步。
远处，省委大楼威严矗立。
这座城市，这个省，每天都在发生无数故事。
有些在台面上，有些在阴影里。
下午两点半的常务会议，姜明远果然带来了详细的“绿色通道”试点方案。
汇报时，他准备充分，数据详实，引用的都是沿海省份的成功案例。
“李省长，各位领导，”姜明远最后总结，“这个方案我们经过三个月的调研论证，咨询了多位专家，也征求了部分企业的意见。
如果能够实施，预计能为外资项目平均缩短审批时间四十个工作日，这将极大提升我省的竞争力。”
会议桌旁，几位副省长和部门负责人开始讨论。
有人赞成，认为应该大胆尝试；有人谨慎，提出要加强监管；有人中立，只说需要更多研究。
轮到李毅飞发言时，会议室安静下来。
“姜厅长的方案做得很扎实。”李毅飞翻开面前的材料，“但我有一个问题——方案中提到的“专家评审委员会”，专家名单是怎么产生的？”
姜明远显然准备过这个问题：“我们从省内外高校、科研院所、行业协会中遴选了四十七位专家，都是各领域的权威人士。”
“这些专家的背景，你们都核实过吗？”
“核实过，都是公开信息。”
“境外背景呢？”李毅飞问得很自然，“比如有没有长期在海外工作、学习的经历？
有没有同时担任境外机构的顾问？有没有子女或亲属在境外相关企业工作？”
姜明远愣住了。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他的准备范围。
“李省长，这个……”
“我不是质疑专家的专业性。”李毅飞合上材料，“而是说，如果我们真的要实行“绿色通道”，那评审环节就是最重要的防火墙。这道墙必须足够坚实，不能有任何缝隙。”
李毅飞看向在座的每个人：“所以我的意见是，方案可以继续完善，但专家评审机制需要重新设计。
我建议，由省政府办公厅牵头，组织纪委、组织部、国安、外事等部门，共同制定一套专家遴选和回避制度。
在这个制度出台前，“绿色通道”暂缓实施。”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毅飞把张明远提出的方案，套上了一个严密的监管笼子。
散会后，姜明远快步追上李毅飞：“李省长，关于专家评审制度，我们厅里可以马上组织研究……”
“不急。”李毅飞边走边说，“这件事涉及多部门协调，需要时间。
姜厅长先把眼下工作抓好，马上就是第二季度了，外资任务指标压力不小。”
“是，是。”姜明远连连点头，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回到办公室，李毅飞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十分。
他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手机响了——是加密通道的信息提示。
老赵发来的，只有一行字：“已订机票，明早飞三亚。手机会在起飞前关机。”
李毅飞回复：“好好休息。”
放下手机，李毅飞靠在椅背上。
老赵离开汉东，是第一步棋。
接下来，他要看看对方怎么应对。
如果真有鬼，现在应该开始放松了；如果只是巧合，那一切都会如常。
窗外，夕阳西下，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色。
李毅飞想起父亲老李常说的一句话：“看人下棋，要看三步之后。自己下棋，要想到五步之外。”
这场棋局，现在才刚刚摆开棋子。
而他要做的，就是比所有人都多看几步。
拿起公文包，他走出办公室。走廊里遇到几个干部，纷纷打招呼：“李省长下班了？”
“李省长慢走。”
李毅飞一一回应，笑容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