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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世家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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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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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显穆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中,走到大殿中央。 他环视殿中众人,心中有无尽情绪在翻涌。 李显穆目光落在王振身上,王振顿时只觉身上一紧,猜到李显穆要开始喷他了。 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再一看太皇太后对他虎视眈眈,更是有些后悔今日来到这里了。 这不是上赶着被人羞辱。 “王振!你是如何显贵的呢?” 王振不明白李显穆想要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在内书堂中服侍,随陛下登基后,而得重用,以至于有今日荣华。” 李显穆冷然笑道:“原来是个幸进之人!” 王振勃然色变,长身而立直指李显穆,怒声:“李……元辅未免欺人太甚!” 殿中一干心学之士,却鼓噪欢呼众声,一扫殿中冷寂,使王振脸色更加难看。 其余殿中诸臣,心中也不由叫好,幸进自古就被批判。 “大明有数千万人,可坐在殿上的,只有数百人,诸位是怎么走到陛下面前的? 是多长了一颗脑袋,还是多长了一双手脚,亦或者,有什么超凡脱俗的伟力呢?” “皆不是。” 他指着勋贵、皇族,“皇亲国戚是因为历代先帝的遗泽,是因为大明的存在,而立在这里。” 又指向文官,“你们呢?寒窗苦读十年,一步步举业考出来,走到了陛下面前。 这难道是天然如此吗?” “周朝时,朝廷上所有的官员都是公卿世代继承,后来人才多发源于士,于是废除世卿世禄。 但其后又有数百年的门阀贵族时代,出身血统最是高贵,所有好的官位都被他们所垄断。 直到宋朝时,天下人都觉得,能在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名者,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我大明朝,同样如此!” 直到这里,殿中这些人才意识到李显穆想要说什么。 “本辅显赫以来,所用的,皆是进士中擅长实务的佼佼者,如今朝廷十九部尚书,每一个都有扎实的功绩傍身,在本部中曾做出过成绩。 大明税务总司尚书,曾经掌管前户部税务司,敏锐察觉到宣德八年陕西税务有错,亲自带队将陕西掀了个底朝天。 反贪总司尚书,亲自查办了甘肃假冒赈灾案、两省黄河案等。 海道漕运衙门尚书,十五年来,所经手的钱粮,未曾出过一丝差错。 还有其他人,本辅不再一一列举。” 李显穆所点名的那几人,皆自豪的挺起了胸膛,其余十九部尚书,也与有荣焉,他们可没有一个是关系户。 哪怕是和李显穆不属于一个阵营,也都是各自阵营中的佼佼者。 能在李显穆手底下,被各自派系推出来党争打擂台的,没有一个孬种和废物。 “想要做官,先为举人,想要做高官,先要中进士,想要入翰林院,则要高中二甲,且再行应试,一重重,一关关,其目的,皆是拣选出最优秀的人才,唯有人才汇聚,大明才能繁荣昌盛。 本辅所用之人,诸位先帝知晓,也是要称赞的。” 没有人反驳。 数千年以来,虽然血脉继承、祖宗荫庇依旧大行其道,可终究这个世道是讲究“以才为先”的。 经过宋朝三百年科举,唯有科举官才是正道的观念,已然深入人心,又经过李祺、李显穆四十年的大力弘扬。 科举官的地位愈发高。 已然颇有后世几分“凡进必考”的模样。 科举选出来的人才,也绝不是后世所想的那种只会读死书的迂腐之人,他们只是受限于眼界。 明朝重视策论,这是相当实用的东西,任何一个能中二甲的进士,都比后世公务员的申论写的好无数倍。 而且每一个公务员都能儒学理论联系实际,打通虚实结合的环节。 只是可惜…… 儒学理论本身有问题,于是才把这些人才都限制住了。 李祺和李显穆,一直以来孜孜不倦的,就是改造最根本的儒学理论,只要改掉了这一点,以华夏大地上的人才数量,自然能聚集出磅礴的力量。 “而你……” 李显穆长篇大论后,再次将目光落在王振身上,“而你,不过是个谄媚阿谀之人,挠挠之辈罢了,又怎配列在殿中,和我等同坐一堂呢?” 王振再也忍不住,愤然怒声道:“元辅地位崇高,可难道能大的过陛下吗? 我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司礼监掌印,先帝规定的司礼监掌握印玺批红,如今元辅却如此羞辱,难道是对陛下不满吗?” 话虽肃然,可却有掩饰不住的慌张。 王振是个聪明人,他明显的感觉到了不对劲,李显穆对他的敌意太深太大了。 他想不明白,却能看得出来。 “先帝何时说过司礼监掌握批红?批红之权,乃是圣上亲自,如今圣上年幼,自有太皇太后、太后掌之,二圣不愿,自有满殿才高八斗的朝臣,何等轮得到你?” 李显穆振声厉色质问,“王振,你识得几个字?你可治理过一部之务吗?你可迁转州府吗?朝廷百务你什么都不懂,在幸进之人,你也算得上无能,又怎么敢自号批红决策! 大明朝政批红若真落到了你的手里,那距离亡国之日,怕是不远了。” 王振被李显穆这一顿喷直接喷晕了,没想到李显穆在这里等着他,他左思右想没想到回怼之言。 直接向着太皇太后、太后、皇帝跪了下去,竟然哭诉起来,殿中一阵阵响彻喝彩之声,甚为滑稽。 李显穆的战斗力之强,让殿中众人都为之震惊。 逻辑清晰,条理明确。 不提皇帝等人的信任,只抓住王振幸进的身份狠打。 “元辅,王先生侍奉朕很是用心,所以……” “陛下!” 李显穆径直打断了朱祁镇的话,“请让臣为您讲述一番道理吧,让猎人去种地,土地就会荒芜;让农夫去打渔,将会空无一物;知人善用,将会昌盛,而用人不对,将会衰败。 王振既然侍奉陛下用心,那就让王振在内廷侍奉,让他照顾陛下的衣食住行,可朝廷大事,又怎么能够让他插手呢?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批红乃是宰相之策,我朝不设相,而权归于上。 如今陛下怎么能将其交给太监呢? 自古以来未曾听闻过这般荒谬之事,天下读书人孜孜不倦,而为太监鹰犬,岂非羞煞人也!” 虽是对皇帝说,可实际上却是对太皇太后等所有人说。 这已然是在训斥皇帝! 朱祁镇色变,越是孩子越讨厌父母长辈这样的训斥,可他只是个孩子,无人在意。 况且李显穆,乃是当今皇帝的表叔祖,是爷爷辈的人物,又是先帝的顾命大臣,也是响彻天下的四朝老臣,这样的身份,训斥一个还是孩子的皇帝,无人觉得不妥。 李显穆并未停下。 “王振前次上书,说如今内阁大学士等年老,需要补缺员。” 坐在内阁大学士位置上的杨士奇和杨溥闻言略微睁开眼,而后又缓缓闭上,依旧不动声色,殿中众人则凝神静听。 “内阁如今四位大学士,是否能够理政,王振并无资格提出,而在内阁自己,就算日后真的要补,其权也在太皇太后、太后以及内阁朝臣本身,而非王振一个太监所能提的。” 王振已然默然。 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做可怜状。 大殿之上,满殿寂然,唯有李显穆一人独声。 “陛下幼冲,却当多思正理,而远离邪祟,大明广袤四海,天下之才,如过江之鲫,岂能使王振于陛下之前而美。” “亲王,皇室之血裔,公侯,功臣之后裔,士子,圣人之继承。 其或天生贵子,或有功之后或有才之士,这才是陛下应当倚重的、这才是陛下应当信重的、这才是陛下所能够承袭天下恩典的! 而非一些谄媚阿谀之徒,且无能无才之辈! 臣为天下诸公侯,诸亲王,诸士子,而为陛下求!” 今日李显穆的目的已然昭然若揭了,他要压住王振! 如今太皇太后理政,但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不太好见外臣,只有李显穆偶尔进宫,在华盖殿拜见。 所以沟通内外,就是内阁和司礼监的工作。 往日两者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李显穆却骤然暴起。 而原因,以目前来看,王振试图向内阁伸手,触怒了李显穆,这是李显穆最严厉的反击。 王振自然也想到了,他有些后悔向内阁伸手了。 可再一想,经过李显穆改制之后,内阁是大明政务无可争议的核心,诸部已然失去了和内阁争夺的可能。 不向内阁伸手,终究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本一片寂然的大殿之上,随着李显穆一字一句,渐渐升起些浮华之声,心学一派立刻响应,顿时殿上多鼓噪之音。 王振骤然得势,纵然那些不得不依附他的人,心中如何不会有不满呢? 皇亲国戚,身份尊贵,却要对王振行大礼,心中自然屈辱,尤其是读书人,他们饱读诗书,十年寒窗,可不是为了给一个阉人做走狗的。 若是没有李显穆,他们便也认了,今日以李显穆的身份发难,王振必然大受损害。 “王振!” 来不及众人再细想,上首已然传下一声怒斥。 是太皇太后! 本就匍匐在地上的王振,浑身一抖,更是以头抢地,“奴才在。” “方才元辅所言极是,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奴才……” “你不必再说!” 太皇太后立刻打断了王振所想要出言之语,王振一顿,目瞪口呆。 “诸位卿家。”太皇太后环视众人,威严沉声道,“这个现在都皇帝年幼,朝政平稳,多赖诸位大臣之力,内阁所出的票拟,予多次所见。 元辅之能,我所知也。 所谓披红,并无修改,朝廷大策,皆元辅等票拟而成。 王振想要插手朝政……” 太皇太后的一字一句,皆是对王振的宣判,在这场李显穆和王振的争端之中,太皇太后再次毫不犹豫的站到了李显穆这一边。 这早在李显穆预料中,但终究不同。 如今的场合,百官皆在,在这样的场合中,获得胜利,其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打击的不仅仅是王振,还有皇帝和太后,在这种场合中,皇帝作为一个孩子,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李显穆拿到了太皇太后更高的授权,司礼监的权力再次被压缩,连批红权都要握不住了。 作为胜利者,最明显的好处,便是李显穆可以组建一个和司礼监完全无关的内阁,这将使他能够牢牢控制住外朝! 先前的内宫——司礼监——内阁,被简化为了内宫——内阁,将政敌排挤出决策环节,可谓一大胜利。 而在九天之上的李祺,更是看到了汹涌澎湃如潮如海的声望,几乎化作紫气向李显穆以及整个李氏家族涌来。 今日这件事在满殿朝臣的关注之下,李显穆真正走到了大明臣子权势巅峰。 此刻的他,已经拿到了比历史上张居正还要高的权力授权。 太皇太后——李显穆,二人合起来,便是完整的皇权、相权、臣权。 在臣子之中,李显穆几乎就要走到顶,已经达到了诸葛亮的程度。 再往上走,要么是周公,有先帝背书,合法的摄政天下,代行皇事。 要么是伊尹霍光,通过政治斗争,攫取权力,培植势力,达到能够废立皇帝的程度。 总之,是摄政! 但那些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有太皇太后、太后在,那种事怎么也轮不到他,如今已然是权势顶峰了。 王振已然瘫倒在地上,如同被抽去脊梁的狗。 “五年!” 李显穆默默心中算着,拿下内阁,再有五年,打造一个坚不可摧的执政联盟! ———— 中秋宫宴,王振入东华门,而至谨身殿,诸王公卿臣往而拜之,文正公安坐正视,王振入殿,公慨然厉斥,帝回护,公又训帝,帝不复言,百官遂呼喝彩之,王振战战兢兢不能立,讷讷不敢言,太皇太后赞之,委大政于文正公,朝政遂得一时之安。 时人赞曰:“大明若有天倾日,只手补天惟元辅!”————《儒林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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