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烛火明灭晃动，月光映在窗上，窗柱横竖穿插。
翠微茶楼虽不像侯门府邸那般讲究，但装潢也算极好，窗户纹饰很有考量，精雕细琢，镂空刻着如意祥云，寓意着太平。
魏明海能说出这句话，便意味着他已经明白张景鸿要做什么了，同时也承认了自己的失败，选择了让步。
而这样一个连沈清弦都能看透的局面，沈世安自然也早已心知肚明。
甚至在来时的车上，他便已经懂了。
什么“交代”、什么“谁死谁活”......统统不过是张景鸿提醒自己的暗示罢了。
有些话没办法拿到明面上说，便只能借由态度来表达。
毕竟张景鸿不傻，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当然知道山月楼事件与魏明海脱不了干系。
因此若他真的想要借此打击魏明海，那便不可能将自己带来这里......
“陛下，昨日之事......”
深吸一口气，面对已经注定的结局，沈世安也不知自己此刻是何心情。
但眼下他已没了别的选择，只能低头默默回答道：
“昨日有人带着容妃娘娘的信物找到草民，说是娘娘有要事要与草民商议。”
“草民未曾多想，便与家仆一同出发去往山月楼。”
“可谁知还未等草民见到容妃娘娘，却是先撞见了一个贼人......”
“......”
低着头，垂着手，沈世安的语气十分平静。
越是简单的解释便越少纰漏，正如李良的说辞一样，他也秉持着“事发突然、没看见、不知道”三原则，把所有问题全部推到了那个神秘刺客身上。
且自始至终，沈世安都没有提到魏明海。
“魏公公......”
等沈世安说完，张景鸿压根没有追问任何细节，只是笑看向魏明海：“朕听不出沈卿所言有何问题，不知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老奴相信沈相的人品。”
魏明海垂下眼帘，默默回答：“如此看来一切应是那刺客所为，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此人。”
“朕也以为如此。”
张景鸿故作苦恼的摇了摇头：“只不过那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不知从何查起啊。”
“......”
魏明海哪里不明白张景鸿的意思：“皇上，此事或可交由靖安司来查。”
“哈哈，朕都差点忘了。”
张景鸿哈哈一笑：“好，那此事便交给靖安司办吧，务必要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魏明海点点头：“是，老奴稍后便会传信给冯大人，令靖安司派人来查办此案。”
把案子交给靖安司，看似是让魏明海占了便宜，但实则张景鸿只是在表明一个态度——
这事儿在我这就算过去了，之后怎么样我不会再管。
而他既然这么“大度”，那自然是在为接下来的要求做铺垫。
“对了，魏公公方才说沈卿人品极佳，朕其实同样觉得沈卿乃是难得的治国之才。”
一套戏演完，终于到了正题。
只见张景鸿慢慢站起身，却不看魏明海，一边整理衣袍，一边自顾自的说道：“此前沈卿有结党营私之嫌，朕一时冲动罢了他的官。”
“后来朕仔细想了想，以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沈卿不过是在朝堂上有几个好友罢了，言之结党实在太过偏颇。”
“现如今沈卿回定州已有一年多了，今后想必不会再犯类似的错。”
“加之宰相之位已空缺许久，始终未有能服众的人选。”
“因此，朕有意重启沈卿入京为相......不知魏公公觉得如何啊？”
说完最后一句，正好抬眼看向魏明海。
看到张景鸿胜券在握的眼神，后者不管多么不甘心，却也只能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陛下圣明。”
......
......
张景鸿竟然能忍？
自己老婆都被人......不对，张景鸿应该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不过姜屏月都特么傻了，是个人也能猜到点什么吧。
这种情况下张景鸿居然还能忍下这口气，只为了把沈世安重新弄回京城......
这到底是算“忍者神龟”呢，还是“卧薪尝胆”呢？
没有点灯的茶室里，李良托着下巴左思右想，沈清弦则坐在旁边静静看着他，眼神就如同这皎白的月光般柔和。
虽然很和谐，但说实话，其实又颇有一种“我老公好笨，就让他多想一会儿吧”的纵容感。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开门声打破沉默。
李良瞬间抬起头来，与沈清弦一同望向屋门，听着不知是几人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进而又走远。
谈完了？
挺快啊......
李良不知道是谁走了，也没办法出去看。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沈清弦的猜测大概率是正确的。
静静走到窗边，看着张景鸿和沈世安一同走上马车。
驾车的侍卫一甩马鞭，车轮滚动，马车不多时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紧接着，另一辆马车从巷中驶来，刚在茶楼外停稳，安玉莲便扶着魏明海走了上去。
都走了？这老太监都不跟自己说一声的？
李良悻悻摸了摸鼻子，回过头来，总算是敢大声说话了。
“都走了。”
“是么？”
沈清弦笑了笑：“那看来是谈妥了。”
你又知道了......
李良心里仍持有一点怀疑，但没说出来。
毕竟就沈清弦此前所表现出的智商，自己大概率会自取其辱。
“所以......此次南巡过后，沈相就要回京城了？”
沉默片刻后，李良嘟囔道：“若真是如此，那我先提前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么？”
沈清弦眨了眨眼：“又不是我要做宰相。”
李良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恭喜你重新成为相门之女。”
“啊，你说这个啊。”
沈清弦双手背在身后，笑盈盈的望着李良：“可之后我就不是相门之女了。”
“啥？”
李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沈相不是官复原职？”
“你、你怎么这么笨。”
沈清弦脸一红，盯着脚尖小声嘟囔：“之后我就是你们李家的媳妇了呀......”
“......”
光如水月，皎若琉璃。
告白来的太过突然，直接给李良整懵了。
他愣愣看着沈清弦，半天都没接上茬。
而沈清弦低着头羞了许久，见李良没反应，忽的瞪大眼睛质问道：
“你莫不是想反悔？！”
“啊？”
李良恍然回过神来，赶紧摇头：“不反悔！绝不反悔！”
“哼，谅你也不敢。”
沈清弦瞥了他一眼，开开心心的往门口走去，一蹦一跳的。
“走啦！咱们也回去啦！”
“哦哦......”
李良赶紧跟上，屋门推开又合起，空荡荡的房间很快便变得安静。
疏星淡月，月光洒在半支着的雕花木窗棂下，给微凉的夜增加了一缕暖意。
暖触衣襟漠漠香，间梅遮柳不胜芳。
数枝艳拂文君酒，半里红欹宋玉墙。
大雨过后，定州城终于又变回了那个桃花烟嶂、安闲自在的江南水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