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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剥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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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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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室的空调风扇轴承缺油,发出那种让人牙酸的规律性摩擦声。 林工没开灯,显示器幽蓝的光打在他脸上,把深深浅浅的皱纹填得像是一张干裂的地形图。 屏幕上是T079号井位过去七天的录像。 大部分时间是一片死寂的黑,只有右上角的时间戳在机械跳动。 暴雨那一晚,井盖被顶开的瞬间,画面剧烈抖动,随后立刻被系统打上了一个黄色的标签:“低照度无效帧”。 那是算法认为的垃圾数据,通常会被定期清理。 林工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没有敲下去。 他把进度条拖回到那一帧,逐帧回放。 第18分24秒,那张没烧完的焦黑纸片正坠向井口。 在红外补光灯亮起的0.8秒内,那片纸不是在飘,而是在震。 纸片边缘残留的几根未燃尽的纤维,正在以一种极高的频率颤动。 这种颤动不是风吹的,风没有这么整齐的节奏。 他调出之前对井壁菌斑扩散速率的分析图谱,两者的波形完美重叠。 纸在呼应下面的东西。 它还没掉下去,就已经成了下面那个“钟表”的一部分。 林工从口袋里摸出那盒薄荷糖,倒出一粒干嚼。 咔嚓一声脆响。 他没有点击“导出证据”,那是新手的做法。 证据一旦独立存在,就会被质疑,被审核,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看,直到看出破绽。 最好的藏匿方式,是把它变成废话。 鼠标滑动,他将这段长达七天的原始录像整个打包,改了个名字:`Device_Self_Check_Log_2023_Q3_Backup`(设备自检日志2023三季度备份)。 上传路径选定:建科院那台老旧的服务器F区。 那里存放着过去二十年所有的设备故障日志,是个连网管都懒得点进去的数字垃圾堆。 当这截致命的画面混在一堆“硬盘读写错误”和“网络连接超时”的数据里时,系统会替你决定它的性质——它就是一堆没人看的电子垃圾。 周三下午,王主任的小孙子带回来一本《中小学生防灾应急手册》。 新发的书,油墨味有点冲。 “爷爷,老师说要把最后一页的回执剪下来明天交。” “行,你写作业去,爷爷帮你剪。” 王主任戴上老花镜,却没翻到最后一页,而是翻到了第79页。 这是一张空白的备忘页。 他拿起一支削得很尖的铅笔,在页脚的位置画了一道极细的斜线。 斜线的长度很讲究,大概三毫米,刚好是这本手册厚度的三分之一。 这道线画得很直,直得像是一道裁切失误留下的压痕。 做完这个动作,他把书塞回了孩子书包的最里层夹层。 四十八小时后。 孙子回家时书包空了。 “手册呢?” “收上去了。”孙子一边啃苹果一边说,“老师说这一批书是次品。教导主任检查的时候,发现好几本书里都有那种像是切纸机切歪了的痕迹,还有缺页的。后来打电话给印刷厂,那边说是装订工序出了问题,怕家长投诉,全收回去销毁了。” 王主任笑眯眯地给孙子擦了擦嘴角的果汁。 那一页究竟有没有真的缺损,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物理上的瑕疵符合了人们对“次品”的认知预期,哪怕是真实的诡异损耗,也会被瞬间归类为“标准误差”。 人们永远更愿意相信机器坏了,而不是世界坏了。 市建科院的季度材料评审会开得很沉闷。 PPT投在幕布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数据。 轮到林工汇报C79TB样本的“微热存储方案”时,会议室里已经有人在打哈欠。 投影仪的光束打在桌面上,那块用作展示的样本盒子正散发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微光。 如果有人仔细盯着看,会发现盒子表面的光泽不对劲,像是一层正在缓慢流淌的油脂。 林工手里捏着投影仪的遥控器,拇指在电池仓盖上轻轻一推。 “啪嗒。” 仓盖弹飞,三枚旧电池滚落在大理石桌面上,动静不小。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吸引,下意识地看向桌面。 就在这一瞬间,其中一枚电池滚到了样本盒旁边,金属外壳正好反射了投影仪的强光。 一道刺眼的光斑打在样本盒侧面那行“35恒温”的标签上。 强光掩盖了油脂的光泽,只留下一个形状扭曲的亮斑,看起来就像是—— “哎哟,林工,这光晃眼睛。”记录员揉了揉眼,“那样本盒是不是有点反光过度了?看着像蜡化了一样。” 林工弯腰捡起电池,语气平淡:“那是投影仪灯泡老化导致的色散,再加上环境光传感器没校准,照在塑料上就这样。” 他把电池装回去,重新按亮了屏幕。 记录员点了点头,在会议纪要的附件里敲下一行字:建议会对投影设备进行维护,补充说明:需校准环境光传感器。 那个诡异的“熔蜡滴落”现象,就这样变成了一条关于设备维护的行政指令。 当干扰源符合了设备的逻辑,它就不再是故障,而是“校准信号”。 社区图书角。 王主任正在整理那个被管理员嫌弃的角落。 那本被红笔涂改过的书还在,虽然被当成废纸,但还没来得及运走。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1987年版的《水泥养护技术规范》,硬皮的,很厚。 然后又找了一本《汉语成语词典》。 两本书并排塞进书架第二层。 由于版次不同,那本《规范》的书脊比《词典》高出了整整2.3毫米。 第二天上午,那个有点强迫症的图书管理员推着小车路过。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参差不齐的台阶,眉头皱了起来。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激光水平仪,往书架上一打。 “啧,底座不平。” 管理员嘟囔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片薄塑料垫片,熟练地塞进了书架左侧的底脚下面。 书架被垫高了,水平仪的气泡回到了正中。 但管理员不知道的是,因为这个微小的角度调整,所有经过这个位置的居民,视线都会不由自主地随着书架的倾角下移约2.3度。 这个角度,恰好能让人的目光略过那本《词典》的扉页,直接落在下一层的花花绿绿的杂志封面上。 那四个用红笔写的“请勿外借”,就像是舞台上被灯光师故意留下的暗区。 当修正动作本身成为一种路径依赖,它就完成了最隐蔽的遮蔽。 梅雨季的第三周,雨终于小了点。 林工一个人回到了T079井位。 这次他没带徒弟,也没带任何检测设备。 井盖被撬棍掀开,一股湿冷的霉味扑面而来。 探照灯的光束直刺井底。 那把螺丝刀还插在原来的淤泥里,但刀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半透明的丝状菌丝像是一团乱麻,死死缠绕在刀柄上,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旁边的一块水泥试块延伸。 那是要吞噬。 林工蹲在井口,看着那团东西。 他没有拔刀,也没有像上次那样试图用防火泥去掩盖。 他慢吞吞地从工具袋里掏出一支未拆封的荧光记号笔,那是市政施工用来画线的普通货色。 他探身下去,在井壁上,距离那些疯狂生长的菌丝尖端大约17厘米的地方,重重地画了一道横线。 这道线画得很粗,荧光黄在昏暗的井底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墨迹还没干透的瞬间。 那团原本张牙舞爪的菌丝前端突然停顿了。 像是奔跑的人突然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玻璃墙。 它们开始剧烈地颤抖,然后蜷缩,紧接着发出一阵细密的断裂声。 断口处渗出淡蓝色的黏液,一接触到空气就凝固成细小的颗粒,簌簌地落进刀柄的凹槽里,像是一堆死掉的虫卵。 林工盖上笔帽,把记号笔揣回兜里。 合上井盖,他在当天的巡检日志上写下最后一条记录:标记线校验完成,偏差±0.5mm。 这世上有些边界根本不需要你去守。 只要你敢把它画出来,哪怕是用一支两块钱的记号笔,规则就会自己跪下去量。 它不敢越界,因为它不知道这条线后面代表着什么。 未知才是最大的威慑。 林工坐回工程车里,发动引擎。雨刮器刮去挡风玻璃上的水珠。 “喂,资料室吗?”他拨通了内线电话,声音沙哑,“帮我调一下全市地下管网的三维建模原始数据,我要二十年前的那版。” “理由?哦,我要核对一下那几根废弃管道的标高,准备做个报废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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