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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媚娘改唐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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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情比金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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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长安城的春意终于挣脱了最后一丝寒意的桎梏,浩浩荡荡地席卷而来。柳絮纷飞如雪,桃花灼灼其华,连宫墙内肃穆的空气,似乎也因帝王心意的微妙转向,而悄然流淌着一股与前不同的、暗涌着新生与清算的复杂气息。 李瑾奉旨入宫,在阔别半月有余的紫宸殿,再次见到了皇帝李治。殿内依旧庄严肃穆,但李瑾敏锐地察觉到,御座上的年轻帝王,看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与疏离,多了几分深沉的考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或者说,是重新评估后的认可。 “臣,李瑾,叩见陛下。”李瑾依礼参拜,身着简洁的青色常服,姿态恭谨而不卑微。 “平身。”李治的声音平静,“赐座。” “谢陛下。”李瑾起身,在宦官搬来的锦墩上斜签着坐下,眼观鼻,鼻观心。 “李瑾,”李治开门见山,目光如炬,“兰心苑之事,你可知晓?” “臣略有耳闻,惊骇莫名。”李瑾垂首道,“幸赖陛下天威圣明,洞察秋毫,方使奸谋未能得逞,武娘子得以保全。陛下仁德,实乃社稷之福。” “哼,”李治轻哼一声,听不出喜怒,“奸谋?你可知,这奸谋之中,亦有你一份"功劳"?” 李瑾心头一跳,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愕然与惶恐:“陛下明鉴!臣自蒙陛下恩旨"静思"以来,闭门谢客,谨言慎行,绝不敢有丝毫逾越,更遑论参与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此心可表,天地共鉴!” “朕非指你参与下毒。”李治淡淡道,“朕是指,那些流言,那些猜忌,那些迫使你辞官、迫使武氏在宫中如履薄冰的暗流!若非这些,宵小之辈岂敢如此肆无忌惮,竟在宫廷之内行此鬼蜮伎俩?!” 他语气渐厉,显然对流言及其背后的推手深恶痛绝。内侍省与御史台的联合调查已有初步结果,虽未直接揪出萧瑀或萧淑妃本人,但几条关键线索都指向萧氏门下,几名涉事宫人、清客或被灭口,或“畏罪自尽”,但留下的痕迹足以让皇帝看清是谁在兴风作浪。 李瑾伏地:“陛下圣明烛照,洞察隐微。臣……蒙冤受谤,固然惶恐,然更恐因臣之故,牵连无辜,动摇陛下圣听,损害朝廷纲纪。故臣甘愿去职,以证清白,以安圣心。今陛下明察,臣……死而无憾!”他再次提及“辞官明志”,姿态摆得极低,但句句在提醒皇帝自己的“忠诚”与“牺牲”。 李治看着跪伏在地的李瑾,这个年轻人以如此激烈的方式自证清白,又在“待罪”期间不卑不亢,如今听闻宫中变故,第一时间仍是表达对皇权的绝对忠诚与对“无辜者”(武媚娘)的关切……这份沉静与分寸,让李治心中的天平再次倾斜。 “起来吧。”李治语气缓和了些,“你的忠心,朕知道了。你之所长,在实务,在开拓。朕前番允你"督行实务",本是望你有所建树。如今流言已明,奸佞伏法,你……可还愿为朕,为这大唐江山,继续效力?” 来了!最关键的时刻!李瑾强压心中激荡,再次郑重叩首:“陛下!臣之一身,皆陛下所赐。陛下但有所命,臣万死不辞!无论身居何职,身处何地,臣必竭尽所能,以实学报效陛下知遇之恩!纵使前路荆棘,臣亦当披荆斩棘,为陛下开出一条康庄大道!” 他没有直接要求复官,而是再次强调“效忠”与“实学”,将选择权完全交给皇帝,姿态无可挑剔。 李治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种态度。李瑾的“实学”与开拓之策,是他未来制衡守旧派、富国强兵的重要棋子,不能因流言而废。如今正好借平反流言、追究下毒之事,重新启用,顺理成章。 “好!”李治朗声道,“朕就再给你一次机会。着你复将作监少监、秘书郎原职,仍兼督行实务使,总领前定诸事。"格物所"照常运行,一应经费人员,由你将作监统筹,户部、工部不得掣肘。然,需谨记前番教训,恪尽职守,谨言慎行,尤需避嫌。若再惹非议,朕定不轻饶!” “臣,领旨谢恩!必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天恩!”李瑾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虽然官职未升,但“复职”本身已是最大的胜利,意味着皇帝对流言的彻底否定,对他清白的正式承认,也意味着“督行实务”和“格物所”的事业得以延续,甚至可能获得更多支持。 “另外,”李治沉吟片刻,又道,“兰心苑武氏,无辜受此大难,朕心甚怜。其性温良,知书达理,于困厄中不忘忠君本分,甚为难得。着即晋为美人(正四品),赐居绮云阁,一应待遇,依制供给。命太医署悉心调养,务使其早日康复。” 美人!正四品!还有独立的宫苑“绮云阁”!这已是从“先帝才人”、“带发修行”的身份,正式跃升为皇帝后宫中一位有品级、有待遇的妃嫔!虽然品阶不算很高,但其象征意义和实际处境的改善,是天壤之别!更重要的是,这是皇帝在“下毒”风波后,对武媚娘的明确肯定与补偿,也是对后宫众人的一个清晰信号——武媚娘,今非昔比了。 “陛下仁德,泽被后宫,武美人必感念天恩。”李瑾适时地附和,心中为武媚娘松了口气,也感到一丝欣慰。他们的计划,虽然因“下毒”意外而被打乱节奏,但结果似乎……比预想的更好。 消息传出,朝野再次震动。李瑾复职,意味着皇帝对“实学”派的支持未变,甚至可能因“补偿”心理而更加坚定。萧瑀一系则如同被狠狠扇了一记耳光,虽然皇帝未深究到底,但重新启用李瑾、晋封武媚娘,无疑是对他们最严厉的警告。许多观望的官员,开始重新掂量风向。 后宫之中,更是波澜迭起。王皇后闭门思过,颜面尽失。萧淑妃被禁足披香殿,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中诅咒,积蓄力量。而武媚娘,从兰心苑的“弃子”,一跃成为“武美人”,迁入虽然不大但独立雅致的绮云阁,身边伺候的宫人也换了一批看着更稳重可靠的。太医署的刘神威被指定为她的专属医官,每日请脉。用度充足,饮食·精细,炭火温暖,与兰心苑的凄冷宛若两个世界。 然而,武媚娘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冲昏头脑。她“病体”未愈,依旧苍白柔弱,每日大部分时间静卧休养,对前来道贺或打探的宫妃、命妇,皆以“病中不宜见客”婉拒,态度恭谨谦和。她甚至特意让人向皇后宫中递了话,言辞恳切,感谢皇后昔日照拂,并为自己“牵连”皇后受责感到“惶恐不安”,请皇后“务必保重凤体”。这份“懂事”与“不忘本”,经由各种渠道传入皇帝耳中,更添怜惜。 她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巩固这得来不易的地位,消除皇帝最后一丝疑虑,并进一步赢得其好感与信任。她让秋月找来李治近年来所做的诗文(通过刘神威从秘书省弄来抄本),在身体稍好时,便倚在榻上,细细研读,偶尔提笔,在纸笺上写下些感悟或唱和之句,字迹娟秀,见解时有独到,但绝不刻意卖弄。这些诗稿,被她“无意”放在案头,或“随口”与刘神威谈论医理时提及一句半句,总能“恰巧”被皇帝派来探视或送赏的内侍看见,带回只言片语。 李治偶尔问起武美人病情,内侍便会“顺口”提及:“武美人今日气色好些,还看了会儿书,似是陛下御制诗文集。”“武美人言,陛下"风摇玉佩清,日射金铺艳"一句,气象开阔,有太宗遗风。”“武美人抄了段《金刚经》,说是为陛下祈福,愿陛下圣体康泰,国运绵长。” 这些点点滴滴,如同细雨润物,悄然改变着皇帝对武媚娘的印象。从一个需要怜悯的、可能带来麻烦的“旧人”,逐渐变成一个有才情、懂进退、心念君上、且在逆境中保持坚韧与善意的特别女子。 而前朝的李瑾,在复职后,并未急于大张旗鼓,而是更加沉稳务实。他首先去拜访了于志宁、阎立本等支持者,感谢他们在此期间的维护。然后,他重新梳理“督行实务”的各项工作,尤其关注“新式农具”在司农寺主持下于更多州县的推广情况,以及“格物所”在“海船改良”和“新式纺机”等几个重点项目上的进展。他撰写了一份详实的阶段性汇报,数据清晰,成效显著,问题与对策也列得明白,呈递御前。 在朝堂上,他发言更加谨慎,多就事论事,专注于技术细节和可行方案,避免卷入任何人事纷争。对于萧瑀一系的偶尔刁难,他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便以数据和事实温和反驳,绝不针锋相对,将“专注实务、不涉党争”的姿态做足。 皇帝李治冷眼旁观,对李瑾的这份“踏实”与“成效”颇为满意。看来,经历此番风波,这个年轻人更加成熟稳重了,可用。 时间在表面的平静与暗地的角力中,滑入四月。武媚娘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下逐渐康复,气色好了许多,偶尔会在绮云阁的小花园中散步,依旧素衣淡妆,但那份历经磨难后愈发沉静通透的气度,却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皇帝来过绮云阁两次,一次是她“病中”,略坐片刻,询问病情。一次是她稍愈后,与她谈及诗文,发现她果然颇有见地,且言语间对他治国理政的艰难颇能体谅,不由谈兴稍浓,直至宫门将钥方离去。虽未留宿,但这份“交谈”的殊荣,已让后宫无数人眼红心热。 李瑾的“督行实务”也稳步推进,几项关键试验取得突破性进展,尤其是“海船龙骨”的改良,经水槽模拟和工匠评估,被认为可显著提升远航船只的稳定性和载重量,这对未来开拓海贸至关重要。李治闻奏,大为赞赏,特赐金帛嘉奖“格物所”有功匠师。 这一日,暮春傍晚。李瑾在将作监处理完公务,信步走到衙署后的高台之上。此处可遥望宫城方向。夕阳西下,给巍峨的宫殿群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辉。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那片熟悉的、属于绮云阁方位的飞檐。 他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正在各自的战场上,小心翼翼地巩固着来之不易的成果,也为下一次更大的进取积蓄力量。流言的狂风,下毒的恶浪,不仅未能摧毁他们,反而让他们的同盟更加紧密,让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分量更加沉实。那是一种超越寻常情爱、糅合了欣赏、信任、默契、乃至一丝惺惺相惜的复杂情感,在权力的荆棘与生存的熔炉中淬炼得愈发坚韧。 “公子,”李福悄然走近,低声道,“绮云阁那边,秋月姑娘悄悄递了信出来。”说着,递上一枚蜡丸。 李瑾捏碎蜡丸,展开里面小小的纸卷。上面只有一行清秀的小字:“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这是李清照的词,但在这个时代尚未出现。是武媚娘借用其中意境,表达劫后余生的复杂心绪,亦有试探他是否能懂其中深意之意。 李瑾看着这行字,眼前仿佛浮现她独坐绮云阁窗下,对着暮春残景,心中百感交集的画面。那“载不动许多愁”里,有对过往苦难的后怕,有对眼前机遇的审慎,或许……也有一丝对未来的迷茫与对他的隐隐依赖? 他沉默片刻,对李福道:“取纸笔来。” 很快,他在同样的窄小纸卷上,写下另一行字:“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化用王安石诗句,既是对她“载不动许多愁”的回应与开解(“疑无路”对应“许多愁”),暗示困境只是暂时,前路豁然开朗(“千帆隐映来”),也暗喻他们如同同舟共济的“千帆”之一,终将破浪前行。这既是对同盟的确认,也是一种鼓励。 他将纸卷重新封入蜡丸,交给李福:“老办法,送到刘太医处。”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望向宫城。夕阳已沉入远山,天际只余一抹绚烂的晚霞,如同烈火燃烧后冷却的余烬,壮丽而宁静。 他知道,他和她之间,那种因共同历险、彼此交付后背而产生的羁绊,已深刻入骨。这份情感,混杂着野心、算计、欣赏、怜惜与绝对的信任,比纯粹的男女之情更加复杂,也比单纯的政治同盟更加牢固。它是在黑暗宫廷与汹涌朝堂中,唯一能彼此确认的坐标与光源。 情比金坚。这“情”,是知己之情,是战友之情,是于万丈深渊旁携手而行的托付之情,亦是在这冰冷时代洪流中,两个孤独灵魂的相互辨认与温暖。 风波暂歇,心结已解,同盟弥坚。而属于他们的、更加波澜壮阔的时代,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他们将以更成熟的姿态,更稳固的联盟,迎接即将到来的、注定更加激烈的风暴。 远处宫灯次第亮起,如同星辰落入凡间。李瑾转身,走下高台,身影融入渐浓的暮色之中。前路漫漫,道阻且长,然吾道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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