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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媚娘改唐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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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朝臣议废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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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二十四年的暮春,随着立政殿“厌胜”邪祟案的惊悚揭露与雷霆处置,如同在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长安政坛,投下了一颗足以引发地动山摇的巨石。王皇后(如今已是庶人王氏)被打入冷宫,其乳母及数名核心从犯被杖毙,数十名宫人、内侍遭牵连下狱,太医署奉命对后宫进行了一轮彻底的清查,又搜出些许不洁之物,牵连数位品阶不高的妃嫔、宫人,一时间,后宫人人自危,噤若寒蝉。朝野上下,无论与前朝后宫有无关联,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宫廷巨变震撼得瞠目结舌,议论纷纷。 然而,这“厌胜”案的尘埃尚未落定,一个更加敏感、更加牵动天下人心的议题,便已随着王氏的倒台与冷宫的阴森大门“哐当”关闭,无可避免地、赤裸裸地摆在了大唐帝国的统治中枢面前——中宫虚位,国母当立。 “厌胜”案发后第七日,大朝。太极殿内的气氛,比往日更加肃穆凝重,甚至透着一股山雨欲来前的压抑。丹墀之下,文武百官肃立,但许多人的目光,都在不经意间,扫过御阶之上那空置的皇后凤座,又迅速垂下,心中念头百转。皇帝李治高踞御座,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隐约可见一丝疲惫与深藏的决断之意。 朝议按部就班地进行,所奏之事却似乎都蒙上了一层心照不宣的阴影。户部奏报今春漕运,兵部议及吐蕃使者将至,工部请示洛水堤防加固……然诸臣奏对之时,言辞皆较往日更加谨慎,目光偶尔掠过端坐于文官班列靠前位置的李瑾(新加秘书少监,站位前移),又或扫过脸色铁青、闭目养神的萧瑀,以及眉头深锁、面沉似水的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元老重臣。 就在朝议接近尾声,侍立的内侍即将高唱“退朝”之时,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殿中那令人窒息的沉寂。 “陛下,臣有本奏。” 众人循声望去,出列者,乃新任中书舍人、兼弘文馆学士的许敬宗。许敬宗年近五旬,出身江南士族,文采斐然,然仕途早年因依附废太子李承乾而受挫,后依附李治,渐得重用。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文笔犀利,常为皇帝起草重要诏书,是皇帝近臣之一。此刻由他出列,许多人心中都是一凛。 “许卿何事?”李治语气平淡。 许敬宗手持玉笏,躬身朗声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宫不可一日无主。皇后,承天理物,母仪天下,佐助君王,风化兆民,乃乾坤正位,社稷重器。今中宫位缺,虚悬已久,非所以上承天心,下安民望也。且储君年幼,需嫡母教导;六宫纷繁,需正位统摄。臣,冒死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计,宜当速择贤德,正位中宫,以固国本,以定人心!” 来了!终于有人将“废后”之后必然的“立新”议题,正式、公开地提到了朝堂之上!而且是以如此堂皇正大、无可辩驳的“固国本、定人心”的理由!殿中顿时一片哗然,低语声四起。 支持者(多为皇帝近臣、寒门出身或与王氏、萧氏不睦的官员)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反对者(以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元老及与太原王氏、兰陵萧氏关联密切的官员为首)则脸色骤变,眼中怒意隐现。 “许舍人所言,老臣以为不妥!”几乎在许敬宗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位年过六旬、须发花白、身着紫袍的老臣便厉声出列,正是侍中、同中书门下三品的韩瑗。他是关陇贵族出身,性情耿直,与长孙无忌、褚遂良同气连枝。“皇后之位,关乎礼法纲常,岂可轻言"速择"?先皇后(指王皇后)虽有失德,然废立大事,当慎之又慎,需天时、地利、人和俱备,更需天下归心,非一言可决!且中宫人选,必出身名门,德才兼备,为天下楷模**,岂可仓促定之?臣以为,当从长计议,博采众议,方是稳妥!” 韩瑗虽未明言反对“立新”,但强调“慎之又慎”、“从长计议”、“出身名门”,实则是在拖延,并为可能的新后人选设定极高的、近乎苛刻的门槛(“出身名门”一条,便可将许多潜在人选排除在外)。 “韩侍中所言,才是老成谋国之道!”又一位大臣出列附议,是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的来济,亦是关陇集团重要人物,“礼,治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废后已是非常之举,立新更需依礼而行。臣闻,《春秋》之义,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今太子既立,太子之母,方是国母之正选!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御座,意有所指,“太子生母早薨,此乃天意。然太子既为储君,其教养、其体统,关乎国本。中宫新立,必能慈爱太子,视如己出,方合礼法,可安天下!” 来济更狠,直接搬出“母以子贵”的《春秋》大义,将“国母”人选与“太子生母”挂钩。太子李忠生母刘氏出身低微且早逝,这等于暗示,新后必须能善待、甚至“视如己出”地抚养非亲生的太子,这无疑又是一个极高的、且微妙的要求。同时,也隐隐点出,皇帝若另立宠妃(如萧淑妃,或有子的其他妃嫔),其子可能与太子产生嫡庶之争,不利于国本。 这两位重臣一唱一和,引经据典,占据了“礼法”和“国本”的制高点,反对的意图已十分明显。许多中立官员闻言,也开始暗自点头,觉得二人所言有理。 皇帝李治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他自然听得出韩瑗、来济话中的机锋。他们是在用“礼法”和“太子”来制约他,不希望他立一个可能威胁现有权力格局(尤其是关陇集团和太子地位)的新皇后。 “韩公、来公所言,固是正理。”又一个声音响起,出列的是新任吏部侍郎、出身寒门但以干练著称的李义府。他面带微笑,语气却绵里藏针,“然,法理不外乎人情,礼制亦需顺应时势。先皇后王氏,行厌胜巫蛊,诅咒君父、储君,此乃人神共愤,天地不容之罪!其德已亏,其位自废,此乃陛下依国法、顺天意而行,何来"轻言"?中宫既虚,为国计,为民望,早日择贤而立,正是陛下勤政爱民、重视纲常之体现!至于新后人选,德才为重,出身次之。若只论门第,不论贤愚,则何以表率天下,教化兆民?昔文德皇后(长孙皇后)曾言:"妾于陛下,为夫妇,情义深重。然每观古事,后妃之德,在佐君以道,不在门户高低。"此乃至理名言!且太子仁孝聪敏,陛下圣明烛照,无论谁为中宫,只要恪守母仪,慈爱太子,东宫之位,自然固若金汤,何忧之有?” 李义府针锋相对,先为皇帝的“废后”正名,强调其正当性与必要性。然后提出“德才为重,出身次之”,反驳韩瑗的“出身名门”论,并引用已故长孙皇后的话来增强说服力。最后,又将“太子”问题轻描淡写地带过,强调皇帝和太子本身的重要性,试图化解来济设置的障碍。 他的发言,显然代表了另一批人的声音,即那些希望通过支持皇帝“立新”来获取政治资本、或对关陇集团把持朝政有所不满的官员。许敬宗、李义府等人,皆是此中代表。 朝堂之上,顿时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围绕着“速立”与“缓议”、“德才”与“门第”、“太子”与“新后”等核心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交锋。支持“速立”者,多引用“国不可无主”、“顺天应人”等大义;主张“缓议”者,则紧扣“礼法纲常”、“国本稳固”等祖制。双方各执一词,引经据典,唇枪舌剑,太极殿内气氛骤然紧张,火药味十足。 作为此事关键人物的李瑾,此刻却静立于班列之中,眼观鼻,鼻观心,并未急于发言。他知道,此刻的争论尚在表面,真正的核心人物——长孙无忌、褚遂良,甚至萧瑀,都还未明确表态。皇帝也在观望。他需要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或者,一个能打破僵局的契机。 果然,在双方争论渐趋白热化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顾命首辅大臣长孙无忌,终于缓缓睁开了微阖的双目。他没有出列,只是用那双深邃而充满威压的目光,缓缓扫过争论的双方,最后落在御座上的皇帝身上。 仅仅是一个眼神,殿中的喧嚣便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长孙无忌的威望与权势,在贞观末年的朝堂,仍是毋庸置疑的定海神针。 “诸公所言,皆有为国之心。”长孙无忌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废后立新,确系国之大政,关乎礼法、国本、朝局稳定。陛下圣心独运,老臣等自当悉心辅佐。然,老臣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王氏罪孽,自有国法严惩。然中宫之位,非同寻常官职。其人选,不仅需德才兼备,更需为天下臣民所共仰,能使六宫悦服,四海归心。此等人选,岂是旦夕可得?且,太子年幼,骤然更易嫡母,于其身心教养,恐有未便。老臣愚见,不若暂由四妃(指贵、淑、德、贤四妃)协理六宫事务,陛下可从容考察,待有真正合适人选,内外无议,再行册立,方为上策。” 长孙无忌不愧是老谋深算的政治家。他没有直接反对“立新”,而是提出了一个看似折中、实则极为高明的“拖”字诀——由四妃协理六宫,皇帝“从容考察”。这既安抚了皇帝急于“立新”的心理,又为自己和关陇集团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可以在这“考察期”内,或寻找、扶植符合他们利益的新后人选,或设法阻止不符合他们利益的人上位,甚至可以利用“四妃协理”的局面,继续维持后宫乃至前朝的权力平衡。更重要的是,他再次强调了“太子”因素,暗示稳定东宫是当前第一要务。 褚遂良立刻出列附和:“太尉所言,老成谋国,臣附议!” 韩瑗、来济等关陇集团官员也纷纷表态支持。许多中立官员见长孙无忌发话,且提议看似稳妥,也倾向于赞同“暂缓”。 皇帝李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听懂了长孙无忌的言外之意。这位舅舅兼顾命大臣,并不支持他立刻立后,更不希望他立一个可能脱离关陇集团掌控、甚至威胁太子地位的新皇后。所谓的“从容考察”,很可能意味着无穷无尽的拖延和阻力。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文官班列中那个沉稳的身影——李瑾。李瑾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并非要直接支持或反对某一方,而是要提供一个看似“客观”、实则能引导皇帝和朝臣思路的新视角。 李瑾出列,行礼,声音清晰平稳:“陛下,太尉、褚公及诸位所言,皆是从礼法、国本、朝局稳定大局出发,老成谋国,臣深以为然。” 他先肯定了反对派的出发点,缓和气氛,然后话锋一转:“然,臣近日督行实务,核查司农寺新式农具推广、格物所海舶改良、及岭南市舶司税入诸事,偶有所感。治国如治水,堵不如疏,静不如动。后宫虽为内廷,然与前朝政务、天下民生,实则息息相关。**” 他引入“实务”视角,将后宫之事与前朝政务、天下民生联系起来,提升讨论的格局。 “中宫虚位,非仅后宫无主。其所涉,一则礼法有亏,天下观瞻所系;二则六宫事务纷繁,若无人统摄,久之恐生弊端,耗费国用(指管理不善导致的浪费);三则……于安抚四夷、彰显天朝德化亦有所碍。四夷藩国,朝贡之时,皆问中宫安否,若长期虚悬,恐启其轻慢之心。” 他从“礼法观瞻”、“宫务管理”、“国用损耗”、“外交体面”等多个“实务”角度,阐述了“中宫虚位”可能带来的具体弊端,比单纯空谈“礼法”、“国本”更具体,也更有说服力。 “故臣以为,”李瑾总结道,“立新后之事,确应慎重,然亦不可久拖不决。太尉所言"从容考察",臣以为甚善。然此"考察",当有明确之期,并可令有司(如礼部、宗正寺)依据古礼与时宜,拟定详细之标准与程序,公之于朝,使陛下考察有据,朝臣议论有的。如此,方可避免久议不决,亦可防止人心浮动,徒生事端。” 他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接受“从容考察”,但要求设定“明确期限”和“公开标准程序”。这既给了长孙无忌面子,没有否定其“考察”建议,又暗中施加了时间压力,并将选拔过程在一定程度上“公开化”、“程序化”,减少了暗箱操作和无限期拖延的可能。同时,将“有司”(礼部、宗正寺)拉入,也分散了关陇集团可能对过程的完全掌控。 这个建议,看似不偏不倚,务实理性,实则暗藏机锋。既回应了皇帝希望推进的意愿,又让反对派难以直接驳斥(因为表面上同意了他们的“慎重”原则)。 皇帝李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李瑾这番话,进退有度,既维护了他的权威,又巧妙地将议题向前推进了一步。他沉吟片刻,缓缓道:“诸卿所议,朕已尽知。中宫之事,确需慎重。长孙无忌所奏,由四妃协理六宫,朕准奏。然李瑾所言,亦是老成之见。着礼部、宗正寺,会同中书门下,依古礼与时宜,于一月内,拟定考察与册立中宫之标准与程序条陈,呈报于朕。在此期间,诸卿可各抒己见,但不得妄加揣测,扰乱朝纲。退朝!**” 皇帝最终拍板:采纳长孙无忌“四妃协理、从容考察”的建议,但同时也采纳了李瑾“设定期限、拟定程序”的意见,并明确了责任衙门和时间。这等于将“废王立武”(或者说“立新后”)之事,正式纳入了朝廷的议事和办事程序,使之从一个模糊的意向,变成了有章可循、有待解决的正式议题。 朝会散去,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一个月的时间,看似不长,却足以让各方势力使出浑身解数,在“标准”、“程序”的制定中博弈,在“人选”的考察中角力。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面色凝重,匆匆离去,显然要去商议对策。许敬宗、李义府等人则面露喜色,低声交谈。更多的官员,则是心事重重,暗自揣摩。 李瑾随着人流走出太极殿,春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知道,自己今日在朝堂上的发言,已经将他和武媚娘,更深地绑在了皇帝的“立新”战车上,也彻底站到了长孙无忌等元老重臣的对立面。接下来的一个月,将是决定性的一个月。他必须利用好“格物所”和“督行实务”的资源,搜集更多有利的证据,准备更充分的“炮弹”,同时,也要确保武媚娘在宫中,能安然度过这最后的考察期,并展现出足以“母仪天下”的“德”与“才”。 废后风波,至此正式进入最激烈、最关键的朝堂博弈阶段。而他和她,已无路可退,唯有迎难而上,携手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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