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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媚娘改唐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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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瑾献三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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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那场堪称惨烈的朝堂逼宫,以皇帝李治拂袖而去、被迫“暂缓”立后之议而暂告一段落,但其掀起的政治余波与朝野震动,却远远未曾平息,反而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一圈大过一圈,不断冲击、撕裂着大唐帝国最高权力阶层的脆弱平衡。皇帝与以长孙无忌为首的顾命元老集团之间,那道本就若隐若现的裂痕,经此一事,已然公开化、尖锐化,甚至带上了几分你死我活的惨烈意味。 朝会之后,压抑与诡异的气氛笼罩着整个长安官场。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来济等重臣府邸门庭若市,前来拜谒、打探、表态的官员络绎不绝,关陇集团及其盟友的势力看似因这场“胜利”而更加凝聚张扬。而皇帝李治,则连续数日未曾临朝,只待在紫宸殿中,据闻“圣躬违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是雷霆震怒后的冰冷蛰伏与深沉思量。许敬宗、李义府等支持“立武”的官员则相对沉寂,暗中却更加频繁地串联,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位刚刚加衔秘书少监、在“厌胜”案中立下大功,且在朝会上提出“设定程序期限”之议的李瑾。 李瑾同样闭门谢客数日,但他并非在消沉或观望。崇仁坊李宅的书房内,灯火同样常常亮至深夜。他面前堆满了通过各种渠道汇集而来的文书、账册、口供抄件,王掌柜、李福,乃至几位借调在“格物所”或“督行实务”体系下、绝对可靠的吏员,皆在协助他梳理、核对。流言与道德攻击,是长孙无忌等人最锋利的武器,也确实是武媚娘乃至皇帝难以正面辩驳的“软肋”。继续在这个层面上纠缠,只会越描越黑,陷入对方“礼法”与“道德”的泥潭。必须跳出这个框架,转换战场,用对方无法辩驳的、实实在在的“罪证”与“利害”,来发动反击。 而最佳的突破口,不在武媚娘本人,也不在空泛的“立后”之争,而在那位已被打入冷宫、却尚未被正式下诏废黜的“庶人王氏”,以及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太原王氏,以及其与关陇集团千丝万缕的联系。攻击一个“罪妇”及其可能存在的“同党”与“余孽”,在政治上更为安全,也更容易找到“实锤”。 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梳理与谋划,李瑾心中已有了完整的方案。他将目标锁定在王氏之父,时任吏部尚书的王仁祐身上。王仁祐不仅是废后的父亲,是太原王氏在朝中的代表人物,更因其吏部尚书(天官)的身份,掌管天下官员铨选,位高权重,与长孙无忌等关陇勋贵交往密切。扳倒王仁祐,不仅能彻底斩断废后可能复起的最后一丝希望,更能沉重打击关陇集团在人事任免上的关键棋子,敲山震虎,一举数得。 他精心准备了“三份”罪证,每一份都力求证据扎实,指向明确,且能触怒皇帝,引发朝臣共鸣,或至少无法公开回护。 就在朝会风波后第五日,皇帝李治“病愈”,重开常朝。太极殿内气氛依旧凝重,诸臣行礼如仪,但目光交汇间,皆带着难以言喻的审视与警惕。皇帝端坐御座,面色平静,但眼下的阴影和眸中深藏的冷意,显示他内心的波澜并未平息。 朝议进行到一半,一项关于河东道今春粮赋征收的争议刚刚议罢,殿中出现了短暂的间歇。就在此时,中书舍人许敬宗再次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许敬宗声音沉稳,与上次提议“速择贤德”时的激昂不同,此次带着一种沉痛的肃穆。 “许卿又有何事?”李治语气平淡。 “陛下,前番因王氏行厌胜巫蛊,诅咒君父、储君,大逆不道,已被陛下废为庶人,打入冷宫。然,除恶务尽,树德务滋。王氏之所以敢如此猖狂,丧心病狂,非仅其一人之过。臣近日风闻,其父吏部尚书王仁祐,不思教女之过,反倒在外怨望陛下,更有诸多不法行迹,恳请陛下明察!”许敬宗开门见山,直接将矛头指向了王仁祐!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攻击废后本人是一回事,直接弹劾其父、当朝吏部尚书,而且是太原王氏的家主,这分量和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这无疑是将战火从后宫引向了前朝,从“立后”之争扩大到了对关陇集团核心成员的清算! 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脸色骤变,目光如电,射向许敬宗,又迅速扫向御座上的皇帝和一旁静立的李瑾。他们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战术——这是要彻底铲除王氏,并以此为契机,进一步打击他们的势力! “许敬宗!你休得血口喷人!”王仁祐又惊又怒,立刻出列,指着许敬宗喝道,“本官忠心为国,兢兢业业,何来怨望?更无任何不法!你如此诬陷,究竟受何人指使?意欲何为?!” “王尚书稍安勿躁。”许敬宗不慌不忙,向皇帝拱手,“陛下,臣岂敢妄言?臣所奏,皆有实据。其一,王仁祐身为吏部尚书,掌铨选大权,却公然卖官鬻爵,贪赃枉法!去岁洛州参军一职出缺,王仁祐收受商贾张某贿金三千贯,将其不学无术之子擢为洛州参军!此事在洛州官场已是公开秘密,有张某账册、中间人供词及洛州刺史秘奏为证!此为罪证一!**” 他竟真的抛出了具体的时间、地点、人物、金额!而且听起来证据链完整!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卖官鬻爵,尤其是在吏部天官的位置上,这是任何帝王都无法容忍的大罪! 王仁祐脸色煞白,强辩道:“荒……荒谬!此纯属构陷!那洛州参军乃是依制考评选拔,与那张某何干?定是有人伪造证据,陷害本官!” “是否伪造,陛下一查便知。”许敬宗冷笑,继续道,“其二,王仁祐倚仗外戚权势,纵容子侄横行不法,欺压良善,强占民田商产!其侄王德俭,在长安西市强买胡商店铺不成,竟指使家奴纵火,焚毁店铺三间,致胡商一家三口葬身火海!长安县令畏其权势,不敢深究,仅以"走水失慎"结案。然苦主血书状纸、邻里证人供词,以及当日参与纵火家奴之部分口供,皆在此!此为罪证二!” 纵火杀人,残害无辜,而且还是涉及“胡商”(涉及邦交和贸易),这更是激起众怒。许多官员,尤其是非关陇出身的官员,脸上已露出愤慨之色。 王仁祐冷汗涔涔,嘴唇哆嗦:“此……此乃刁·民诬告,子侄不肖,与老夫何干?老夫……老夫并不知情!” “好一个"并不知情"!”许敬宗厉声道,“其三,也是最为紧要之一条!王仁祐身为朝廷重臣,不思报国,反在暗中与地方藩镇、不法商贾勾结,利用职权,为其在河东、河北等地的私盐、私铁贩运提供庇护,大肆牟利,严重侵蚀国家盐铁专卖之利,动摇国本!其在蒲州(山西永济)的别业地窖中,藏有大量来历不明的金银及与盐枭往来书信!此事,已有御史台暗访御史及将作监督行实务使李瑾大人,在督查河东煤铁矿务时偶然发现线索,顺藤摸瓜,掌握部分实据!此为罪证三!” 第三条罪证,如同致命一击!“私盐私铁”、“侵蚀国本”、“勾结藩镇不法商贾”,这每一项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而且,许敬宗特意点出,线索是由“督行实务使李瑾”在督查河东矿务时发现!这等于将李瑾推到了前台,也暗示这些罪证的发现,与皇帝关心的“实务”、“国用”紧密相关,非是空穴来风的政治构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李瑾身上。连皇帝李治,也目光炯炯地看向他。 李瑾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缓步出列,神色沉静,向皇帝躬身一礼:“陛下,许舍人所言第三条,臣确有所察。去岁冬,臣为"格物所"高炉试验及河东新购煤窑之事,曾行文河东诸州,调阅近年矿冶、漕运档案副本,以核算成本,规划运输。无意中发现,蒲州、晋州等地官盐、官铁数额,与户部存档及地方实际产出之间,存有较大、且连年存在的亏空,其流向成谜。臣觉蹊跷,便命人暗中留意。后又闻,当地有巨商,与长安某些权贵过从甚密,能轻易打通关卡,运输大宗货物。臣遂将零星线索,交予御史台熟识之同僚暗中访查。月前,偶有突破,发现部分线索,竟隐约指向王尚书在蒲州的别业及家族商号……然,此事牵涉重大,臣位卑权轻,且无明确旨意,不敢深查,只将已得之零星证据封存。不想许舍人今日提及……臣,惶恐。”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首先,将发现线索的起因,归结于“督查实务”、“核算成本”的公事,合情合理。其次,强调自己“位卑权轻”、“不敢深查”,将主导权和“揭发”之功让给许敬宗,自己只作为线索提供者和部分证据的核实者,姿态低调,避免成为众矢之的。最后,表示“惶恐”,既是对皇帝的尊重,也暗示此事敏感性。 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李瑾手里,恐怕真有实据!而且是通过“督行实务”这个皇帝亲自掌控的渠道发现的,可信度极高! “陛下!”王仁祐彻底慌了,扑通一声跪倒,老泪纵横,“老臣冤枉!天大的冤枉啊!这定是许敬宗、李瑾等人,因立后之事与老臣政见不合,故而罗织罪名,构陷老臣!陛下明鉴!长孙太尉、褚侍中,你们要为老臣说句公道话啊!”他此刻只能寄希望于盟友。 长孙无忌眉头紧锁,心中暗骂王仁祐愚蠢,这等时刻将他扯出来,岂非坐实“结党”?但他也不能坐视王仁祐被轻易扳倒,那将严重削弱己方力量。他出列沉声道:“陛下,王尚书所言,不无道理。卖官鬻爵、纵侄行凶、勾结盐枭,皆是重罪,需有铁证,方可定谳。岂能因些微风闻、或某些在公务中发现的"存疑"线索,便轻易指控一位朝廷重臣、国之干城?此非慎刑之道。老臣以为,当交由三司(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会审,仔细核查每一条指控,证据确凿,方可论罪。在此之前,王尚书仍是我大唐吏部尚书,不宜妄加罪责。” 他再次祭出“程序正义”和“需要铁证”的大旗,试图将事情拖入漫长的司法调查程序,争取时间和操作空间。 褚遂良、韩瑗等人也纷纷出言,要求“慎重调查”、“不可偏听”。 然而,这一次,皇帝李治没有再被轻易说服。他看着跪在地上,惊慌失措、老态尽显的王仁祐,又看了看神色平静、举证清晰的许敬宗和言辞谨慎、却暗指证据在握的李瑾,再联想到王皇后那恶毒的厌胜之术,以及王氏家族平素可能的跋扈……新仇旧恨,疑窦丛生,加上被元老逼宫的怒火未熄,此刻全部汇聚成了对王氏及其背后势力的熊熊怒火与彻底清算的决心。 “铁证?”李治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许敬宗所言三条,卖官鬻爵,残害人命,侵蚀国本——哪一条不是耸人听闻?哪一条不是动摇国之根基?若此等事情属实,王仁祐便是国之巨蠹!朕的吏部,竟掌在此等人手中,朕如何能安枕?天下吏治,又将是何等面目?!” 他越说越怒,猛地一拍御案:“着即革去王仁祐吏部尚书及一切官职,褫夺爵位,交由御史台羁押,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严查其所涉诸罪!一应涉案人等,不论职位高低,一体锁拿查办!朕倒要看看,这堂堂大唐的朝堂之上,究竟藏了多少魑魅魍魉!” “陛下圣明!”许敬宗、李义府等官员立刻高声附和。 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脸色难看至极,皇帝这是明显带着怒气,越过正常的“调查”程序,直接先“革职羁押”,再“会审”,态度之强硬,前所未有。但他们此刻也无法再强行为王仁祐辩解,皇帝列举的罪名太大,而且显然已深信不疑,若再强行阻拦,恐引火烧身。 金吾卫上前,摘去了王仁祐的官帽,剥去了他的紫袍。王仁祐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被如狼似虎的卫士拖了出去。这位曾经权倾一时的吏部天官、太原王氏的家主,转眼间便成了阶下囚。 “至于废后王氏,”李治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长孙无忌等人脸上,一字一句道,“其父既有如此大罪,其家风可见一斑。此等罪妇,焉能再居后位(虽已废)之名?着中书门下,即日起草诏书,昭告天下,正式废王氏为庶人,收回皇后册宝,其族一应恩赏,悉数追夺!冷宫严加看管,非诏不得探视!**” 正式废后的诏书!这意味着,王皇后(庶人王氏)的最后一点名分也被剥夺,王氏家族的政治生命,随着王仁祐的倒台和这道诏书,彻底宣告终结! “臣等遵旨!”许敬宗、李义府等人声音响亮。长孙无忌等人则沉默不语,面色灰败。他们知道,今日这场朝会,他们输了,而且输得很惨。不仅没能阻止皇帝清算王氏,反而被对方抓住机会,以雷霆之势斩断了他们的一条重要臂膀,更借“废后”之事,进一步巩固了皇帝的权威,并向朝野展示了皇帝打击“不法”、整顿吏治的决心。 李瑾垂手而立,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片冰凉的清明。他知道,扳倒王仁祐和正式废后,只是第一步,是扫清了最主要的障碍之一,并将“废王”之事彻底钉死。但“立武”的最大难关——长孙无忌等元老重臣的激烈反对,以及武媚娘“身份”的敏感问题——依然横亘在前。今日之举,不过是打开了局面,撕开了一道口子,并将斗争的主动权,重新拉回了一些到皇帝手中。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决战。而决战的关键,或许不在朝堂的口水之争,而在军权,在那些真正能决定帝国走向的军方重臣的态度。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了武官班列中,那位一直沉默寡言、却无人敢忽视的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英国公李勣的身影。 风暴,还远未到停歇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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