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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不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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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宾客与菜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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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守信手中拿着的,是一封“不同寻常”的信。 无论是从信的内容看,还是从写信的人看,都挺不同寻常的。 这是贾充派人送来的一封亲笔信! 在信中,这位老奸巨猾的政客,是这么写的。 一开始,贾充便在信中明言:当年你伴驾曹髦被抓,之所以没被那些莽撞的禁军杀死,是因为我坚持要将你明正典刑处置。否则,你早就如曹髦的那些仆僮一般被杀掉后扔乱葬岗了,羊祜根本来不及救你! 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石守信作为当事人,他认为贾充没有说谎的必要。他当时被贾充“抓到”,要是对方真想弄死他,只怕当场就能杀死,压根不必抓回去下狱。 贾充旧事重提,不过是表明立场,后面说的才是重头戏。 接着,贾充又在信中写道: 如今你已经是司马攸的左膀右臂,甚至在近期发生的洛阳变乱中有惊艳发挥,已然深深卷入今后的政局争斗之中,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晋王变成天子以后,齐王(司马攸)在洛阳总揽全国军务,你在青州为齐王培养羽翼,这个格局,现在看已经定下来了。你对此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太子与齐王一定可以保持面子上的和睦,大概也不会专门针对你。 可是我听闻太子的嫡长子司马衷是个痴儿,愚笨不可言。倘若将来太子登基成天子,司马衷又被立为新太子。 到那时候,司马炎一定明白,他那个傻儿子绝对不可能是你与齐王的对手。光一个司马攸尚且不好对付,更何况是加上你这个得力之人相助? 真要有那么一天,司马炎一定会离间你与司马攸之间的关系,收买你拉拢你。若是不成的话,则会把你调到边疆,将你的亲信和麾下势力都一并调离青州,借边境胡人的手除掉你们。 你有什么办法可以破局呢? 贾充在信中反问石守信,然后他接着写道: 司马衷已经与我继室夫人郭槐所生次女贾午定亲,此婚姻虽然暂未成行,但已然铁板钉钉不可逆转。 我家门不幸没有子嗣,将来我不在了,这个家就是郭槐说了算。 我家长女贾褒为齐王之妻,幼女贾午为司马衷之妻。她们是同父异母之姐妹,待晋王离世之后,女随夫家,我家中内斗想停都不可能停下。 我若还在倒是好说,我若是不在了,郭槐一定会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可怜我那前妻李氏,与我深情甚笃,只因李丰之事被牵连不得不与我和离。 待我故去后,郭槐必定毒害她,那时候想来晋王都已经不在了,无法阻止此事。 司马炎与齐王斗个不停,我前妻若还活着,肯定难逃郭槐毒手,若早亡,亦是无法与我合葬。 我家中有一女名为贾裕尚未出嫁,因李氏所生,在家中遭受排挤,日子过得不太好。你若纳她为中夫人,则与齐王为连襟,对你帮助甚大。 我也不求你为我做什么,只要将来能照拂一下我前妻李氏便好。生前让她衣食无忧,死后让她与我合葬,你便是对得起我了。 郭槐既蠢且坏,干大事一定不成,但做坏事却不择手段,将来一定会惹出大乱子。我看将来除了你以外,没人能制得住她,包括晋王的两位嫡子在内。 譬如上次来贾府抢亲之事便是你一手策划,郭槐亦是无可奈何。我对你的能力很看好,不必过于谦逊。 马上就是开国庆典了,你必定回洛阳述职。 若是对此事有兴趣的话,就去李氏在洛阳的宅院,反正上次为齐王抢亲你也去过一次。到时候李氏必定会同意这件事。 若是你对此事没有兴趣的话,那就把信烧掉,当做无事发生便是了。 司马炎上位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他能上位,全凭“嫡长子”三个字。所以司马炎立太子,必为嫡长子司马衷。 痴儿为天子,这天下会如何,简直不敢想象,只是那时候我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是聪明人,一定明白我这封信是什么意思。贾裕性格柔弱,你对她关照一些便是,不是件难堪的事情。 信写到这里就结束了。 将贾充的信放在桌案上,石守信抱起双臂若有所思。 这封信可真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啊! 石守信忍不住唏嘘感慨。 正着看这封信,感觉逻辑不通,有些话说得莫名其妙的。 然后石守信反过来想了想,立刻就心念通达了。 不是石守信需要贾裕这个拖油瓶,而是贾裕十分需要石守信这张护身符!这是走遍天下都找不到的第二张的神奇护身符! 因为贾褒是司马攸之妻,所以作为司马攸的铁杆亲信和左右手,负责帮司马攸处理封国事务的大佬,石守信无论是年龄,还是实力,以及人际关系,都是贾裕唯一的归属,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当然了,类似于苏氏兄弟之流的,也在贾充的选择范围内,可是眼光挑剔的贾充看得上他们吗?哪怕他们也是司马攸的亲信又如何? 更可怕的是,贾充预测了未来一二十年的西晋政局!而且预测得相当精准。 从这封信里面,石守信能感觉出,若是真要站队的话,贾充其实是站在司马攸这边的,起码从信里头表露出来的意思是这样。 按理说,贾充是不需要站队的,他本身就是大佬,他站在哪边,哪边就天然的势大! 可是,这只是对正常君主来说是这样!倘若,将来的天子是个傻子呢?或者说将来的太子是个傻子呢? 一切传统的规则,都将被颠覆。 本来不必站队的贾充,若是等到司马炎当皇帝的时候,他能不站队吗? 那时候到底是站“皇太弟”司马攸,还是站傻太子司马衷?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贾充这封信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到时候贾充一定会站司马攸!拉拢石守信也是为了这个。 一个傻子皇帝啊,变数太大了,就像是一个气力大又不谙世事的孩童,拿着一把锋利的大刀上街,试问路人谁不害怕啊! 贾充想的并不是他自己现在如何,而是担心郭槐当家的时候乱搞。 贾充这封信表露出来的意思也很明显了:来啊,入最大的局,拿最丰厚的赏!我女儿贾裕就是进场的门票!你来还是不来给个话! 贾充也算是说话坦白了,没有说自家女儿多么沉鱼落雁美色可人之类的,直接给利益上强度! 大家谈的都是将来如何,都不是现在的事情。 若是同意了贾充的提议,那么石守信将来就有了干预晋国最核心政治的门票!且具有不可替代性!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石守信陷入了沉思之中。 贾裕这个小娘子无所谓,家里也不缺她给自己生孩子,也不缺她一口饭吃。 但这个把赌注押在未来的局,要不要参与,还得两说。 其实石守信并不想入局,因为这意味着不可预知的风险。别人不知道,他却很清楚,临近履行婚约的时候,贾午因为身材弱小,年龄也太小,所以新娘子换成了贾南风。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兴风作浪。 和贾充扯上关系,将来必定也会涉及一系列相关的事情。 可是,当做无事发生真的好么?难道现在不当回事,将来那些山崩地裂之事就不会发生么?意外就不会来么? 那同样是一种不可控。 这不是要不要收一个女子的事情,而是事关未来家族的生死存亡。 石守信正在犹豫的时候,眼角余光就看到身材纤弱的卫琇,端着一个汤盅进来了。 “阿郎,瑜娘子让我给你送点滋补的鸡汤。” 卫琇忍着笑意低声说道。 “知道了,放边上吧。” 石守信眼睛盯着笔架,目光凝聚,随口说道。他大概连汤盅是什么颜色的都没关注。卫琇本来要调笑对方今夜,是不是要跟羊徽瑜在床上大战几百回合才罢休的,见状也是屏息凝神不敢开口。 “阿郎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么?” 很久之后,卫琇这才低眉顺眼的问道,生怕打断了对方的思路。 “你帮我看看如何?” 石守信将桌案上的信纸递给卫琇。 “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卫琇毕竟是世家出来的女子,还是懂规矩的。不该看的信,有时候看了,是要丢命的。 不是一种形容词,而是真的会被灭口! 东晋王羲之就差点被他叔父王敦灭口,只因为无意中偷听了军事机密。 “无妨的,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嘛。我相信你。” 石守信拉着卫琇坐到身边,自己则是一声不吭,让对方安安静静的看信。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卫琇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精彩。 时而难以置信,时而面色惨白,最后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刚刚痊愈那般,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如何?” 石守信低声问道。 卫琇想了想,最后还是吞了口唾沫说道: “若是拒绝,便是不给贾充面子。 此外拒绝后信件有流失在外,泄露消息的风险,贾充不可能不考虑这点。 所以只要拒绝,那就跟贾充是死敌了,恐怕还会影响贾充对于司马攸的看法,让贾充站到司马衷那边。” 咦? 石守信有些意外的看了卫琇一眼,没想到这小娘子居然可以考虑到这一步! “贾裕这个小娘子无所谓,关键在于站队。走出这一步,将来便会直面司马炎。 甚至深度介入司马衷这一代的皇位之争。” 石守信叹了口气,显然是觉得真要入局,步子还是迈得太大了。 容易扯着忧伤。 “阿郎,当初你说可以让司马攸娶贾家女,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是不相信的。” 卫琇抱住石守信的一只胳膊说道。 感受到卫琇那平坦的胸脯,石守信暗叹这贫乏的本钱,当真是配不上她那俊美异常的面容。 不过这话石守信可不会说出来煞风景。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看到阿郎如天神下凡一般,把事情做成了呀。或许贾充正是知道了这件事,才会写这封信吧,毕竟他对此一定印象深刻的。” 卫琇解释道。 不得不说,或许这件事还真是贾充做决定的关键,后面石守信在洛阳城内兵变收拾司马孚,不过是强化了这种印象。 “十年后,二十年后的事情都说不好。能过好当下就不错了。 其实一开始听说伯父让我给阿郎做中夫人,我心里也是不情愿的。 只是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思来想去也没有拒绝。一想到我可能根本就看不到那么久远的事情,便觉得现在找个男人也没什么要紧的。 不跟着阿郎,就算我以后当上了正室夫人,却只是名字被刻在墓碑上,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贾充这封信也是一样,谁知道十年二十年以后,阿郎会入一个怎样的局呢?那时候的事情只能到时候再说。 二十年后如何不好说,妾只知道如果现在拒绝,马上就会招惹到贾充,还是恼羞成怒的那种。 妾也听闻贾充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辈,更是喜欢睚眦必报。 这样子,阿郎还能对他说不吗?” 卫琇反问道。 她是拿自己的想法去揣摩贾充的想法,谋局之事她不懂,但恨意卫琇是懂的。 当初她父亲带她上门,把她送出去。如果石守信当时拒绝了,卫琇回去以后就会自尽,因为根本就丢不起这个人。 贾充低三下四的写这封信,虽然不算跪求,但也是把脸面拉下来了。石守信要是真当做“无事发生”,那后面可就不好说会发生什么事了。 报复是一定的! “是啊,秋收之前我便要再回一次洛阳,到时候还是要跟贾充去谈这件事的。” 石守信叹了口气说道,心中已然作出决断。 这个局,他于情于理,都要进去搅和一番! 卫琇把头靠在他胳膊上,轻声抱怨道:“阿郎,我们在临淄这边还没安顿好,齐王的宫殿也没开始修,你这便要回洛阳,真是太辛苦了。” “辛苦也得去啊,毕竟,不上餐桌者必上菜单,我怎么能不去赴宴呢?总不能让我上菜单吧?” 石守信微笑说道,揽住了卫琇单薄的肩膀。 看到卫琇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石守信立刻明白她没有理解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开口解释道:“如果你不上餐桌的话,那么你的利益,就会被餐桌上的人随意分配了。然后他们顶多事后通知你一声。这就等同于你自己就是菜单名录上的菜肴。” 听到这残酷又富有哲理的话,卫琇叹息点头。 她立刻明白自己就是一道开胃小菜,然后她伯父卫瓘对石守信说:走,我们一起去司马家吃席,这道开胃小菜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算我请你的。 “唉,我也是一道菜呀。” 卫琇小声嘀咕了一句。 “哈?” 石守信没听到对方刚刚说什么,又问了一句。 “我是说这次你去洛阳,能不能带我去,我也很久没见我伯父了。” 卫琇请求道。 “那你要把身子养好一点才行,路上很折腾的。” 石守信略一思索,就同意了卫琇的请求。他也有很多事情,要跟卫瓘好好商议一下。 事关贾充的局,石守信也有自己的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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