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许总算可以松口气,这口气不是为他自己松的。
是为他爹娘松的。
一个安安静静的夜,方许站在北固皇城门口,看着那片连绵起伏的建筑,他嘴里喃喃出一句话。
“娘,爹,你们没养出一个废物来。”
方许就要在这看着,因为那座皇城在遭受劫难。
大殊的边军正在血洗,一切和屠容家有关的都要被血洗。
隐隐约约能听到哀嚎声,但方许并没有一丝怜悯之心。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不过一句:一报还一报。
出卖了七千大殊边军,出卖了医司,出卖了厌胜王的屠容家,如果死的人数低于大殊死亡的人数,那为什么要打进来?
一切和屠容家有关的人都要死,一切阴谋瓜分中原江山的人都要死。
死就死呗,方许心无波澜。
看着这北固都城里乱糟糟的样子,方许呼唤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呼唤的不精哥。
“师父。”
“在呢。”
“我刚报仇了。”
“我只是被你禁锢不能主动交流,但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你做的事我都知道。”
不精哥盘膝坐在那,像个大儒。
“开心吗?”
不精哥问他。
方许点头:“开心啊。”
不精哥:“我以为你会说,大仇得报后心里会空落落的。”
方许:“那是扯淡,我特么报仇了我还空落落的?我开心,当然开心,刚才还和我爹娘说呢,你们没养一个废物儿子。”
“但是......我没那么开心。”
方许还是看着那座宫城,眼神里还是波澜不惊。
“师父,你说,杀人太多会不会遭报应?”
不精哥听到这话就笑了:“那要看怎么杀人。”
他站起来,在那个空间里缓步走动。
“若你只是嗜杀而杀人,报应不报应我不知道,但肯定遭唾骂,当时没人敢惹你,后世也会掀了你的坟。”
“若你是因复仇而杀人,杀了就杀了,那算被你杀死之人的一报还一报,你怕什么报应?”
他问方许:“你杀的哪个人让你心虚了?”
方许:“没有,一个都没有。”
不精哥:“那你怕个屁。”
方许:“我不是怕,这天下玄而又玄的,我原本以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时代,谁想到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我刚才说的报应,那是不是佛宗说法,什么一报还一报之类是不是都是佛宗的说法?”
不精哥摇头:“当然不是,道宗佛宗都有报应说,但两者说法可差得远了。”
他为方许解释:“佛宗说的报应,确切来说是轮回,一个人这辈子做了错事,下辈子才会有恶报,一个人做了好事,下辈子才有福报。”
“道家的说法可不会等什么轮回,道家说的报应,说的就是现世报,这辈子犯的错,那就得这辈子得报应。”
听到这些方许懂了:“幸好我是道家的,我师父,了不起。”
不精哥:“你知道就好。”
方许:“说的不是你,是我另一个师父中和道长,青羊宫的中和道长。”
不精哥摇摇头:“青羊两个字有些印象,其他的没听过。”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你到底几个师父?”
方许:“目前我认了师父的有你和中和道长。”
不精哥笑:“我是你第一个师父?”
方许:“就那么说吧。”
不精哥:“不管怎么说我也是第一个,你刚才问我报应,还问我杀很多人会不户有报应,你是又想去干什么了?”
方许挠了挠太阳穴:“当然是想杀人。”
不精哥:“想杀人,又怕有报应,你还是不够坏。”
方许:“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要是报应呢?”
不精哥:“?”
方许转身走向另一个地方:“我要是别人的报应呢?那我是不是应该斩断报应?这样,我就不会有报应了。”
不精哥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
方许的步伐越来越快,他的目标越来越清晰。
一座,军营。
......
边军将军秦敬就在这座军营里,这是北固都城守卫军的兵营。
此时此刻,驻扎在都城内的所有北固军队都被集中到了这。
方许来的时候,秦敬正在给这些降兵训话。
方许缓步走向那座高台,秦敬示意亲兵不要阻拦。
登上点将台,看着下边黑压压的一大片北固士兵,方许缓缓突出一口气。
“呼.......”
他问:“秦将军,我可以说两句吗?”
秦敬立刻后撤一步示意方许上前:“当然可以。”
方许说了些谢谢,走到台前扫视那些北固士兵。
“不久之前,北固太子屠容鸢带着一支军队去了安南,他们说,要和盟国大殊并肩作战。”
“可是他们一扭头就出卖了大殊的防线,致使上万人被杀,你们知道,背叛会让人多难过吗?”
下边没有人回答。
方许缓一口气,提高嗓音:“你们马上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洪亮之极,在这军营内的人全都听的清清楚楚。
“如果你们身边有跟随屠容鸢去过安南的兵,你们最好指认出来,因为大殊报仇,不杀无辜。”
“如果你们明明知道谁去了安南但就是不愿指认,那就我们慢慢查,查出来一个就杀一群,所有包庇他的人都杀!”
方许将带来的一炷香举起来:“这炷香烧完之前,没有人指认,那就所有人都排查,查出来谁就杀谁,所有与他有牵连的,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九族都杀!”
说着话他却没有马上点燃那支香。
而是,掐掉了三分之二。
折断的三分之二被他随手扔了,然后点燃剩下的三分之一。
“现在开始计时。”
方许说完这句话,朝着那支香吹了口气。
香燃的更快了。
“我知道有谁!”
一声呼喊直接撕裂了这个夜晚,有一个北固国士兵跌跌撞撞从人群里跑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有谁!”
方许回头看向秦敬,秦敬立刻下令:“边军,跟着他去拿人!”
秦敬压低声音问方许:“若他们为了活命胡乱指认呢?”
方许:“那不该是咱们有报应吧,谁胡乱指认报应是谁的。”
秦敬:“好像在理。”
方许在高台坐下来,看着大殊边军在一个一个的抓人。
北固的士兵们纷纷避让,唯恐被抓到的是自己。
持续了半夜,被斩杀的北固士兵不计其数。
方许一直安安静静的看着,此时忽然问了秦敬一个问题。
“秦将军,你说,如果有一天,他们强大了,他们打到中原去了,说是要报今天的仇,他们下手杀人的时候,会如你我这样还议论一下有没有报应吗?”
方许指着那些北固士兵:“他们现在个个看起来都很害怕,就怕有人指着自己,谁被抓了他们都不敢管。”
“将来有一天,大殊没落了,北固强大了,他们杀进中原,我们的人会不会也是这样,宁愿自己的同袍被杀,也不愿反抗?”
他说到这看向秦敬:“北固人,会因为我们今日少杀一些就不恨我们吗?”
秦敬因为这句话脸色变化很大,他似乎猜到了方许到底要干什么。
“会不会,太狠了?”
这个在边军当了多年将军,带着手下精悍边军杀戮无数的人都觉得方许想的有些狠了。
以往和别处有冲突,只要不是明面上的大战,双方边军各自突袭杀戮本就是常事。
今日你跑到我境内村子里烧杀抢掠,明日我就到你国内村子里把村子杀的鸡犬不留。
秦敬也正是因为这样狠厉果断,所以才在边关有了秦屠夫的凶名。
可他都觉得太狠了。
所以他摇摇头:“若我下此军令,回国难以交代。”
方许:“我出的主意,我能让你回去交代?”
他看着秦敬:“你只需要一口咬定,你就是被我骗了。”
秦敬:“什么意思?”
方许忽然起身:“边军将士们听着!”
中气十足,声震四周。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全都看向高台上的方许。
也就是在这一刻,方许怀里的轮狱司腰牌忽然震了一下。
紧跟着方许就听到了司座郁垒的声音。
“方许,你想干什么?!”
方许笑了:“要怪就怪巨少商。”
郁垒急切问道:“我怪他什么?”
方许:“假扮钦差这种事是他教我的,这种事哪有只此一次的说法,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说完这句话,他大声喊道:“我乃大殊钦差!陛下让我来这督办北固军务!”
他拿出那块银牌晃了晃。
“陛下让我来督办北固军务的意思是,你们听从秦将军的命令,也要听从我的命令,但秦将军都要听我的命令!”
“所以,你们所做的一切,都由我负责。”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大殊不能容忍被出卖,一次就是极限,绝不允许有第二次,所以要让那些可能会背叛大殊的人看清楚,背叛的代价是什么!”
“只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背叛盟友背叛大殊是什么下场,才会让他们因为害怕而不敢背叛。”
“言语,从来都吓不住人,再大声也吓不住人,只有让他们真真切切的看到,他们才会害怕。”
方许从高台上跳下去,走到一辆北固人的战车面前。
“北固人,我刚才问你们知道遭受背叛是什么感觉吗?刚才被你们指认而死的那些,他们感受到了背叛,而你们,现在站着的,你们其实白不明白。”
方许看着那些剩下的北固士兵:“你们也感受一下吧。”
说着话,他伸手一拉,将车轮拽了下来。
“现在我以大殊钦差身份下令:所有高过车轮的北固男人都要杀。”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着了。
不管是大殊边军还是北固人。
但这还不是最惊着他们的,因为方许接下来把车轮放平了。
“超过这么高的男人,就要杀。”
方许回头走过秦敬身边:“秦将军,下令吧,记住,回国之后,你只是被我骗了。”
秦敬站在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喊出了他的军令:“按钦差命令行事!”
方许一边走一边拿起银巡腰牌:“司座,你问过我,杀一个盟国的太子之后怎么交代,只要盟国在我就没法交代,所以只能没有盟国。”
腰牌内很久都没有传来司座的回话。
方许也不在乎,他现在还在乎什么。
“能背叛你一次的人,你给他个有限度的宽容他就不会再背叛你了?”
方许摇摇头:“我从来都不信。”
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司座的回答。
方许耸耸肩,把腰牌踹回怀里。
就在他塞回去的那一刻,司座的声音出现。
“赶紧滚回来,路上小心些,你说陛下步子迈的大,你的步子比陛下大多了,现在想杀你的人能从有为宫排到殊都城门外。”
方许笑:“没那么少。”
司座一愣,然后语气复杂的回道:“你能活着回来,你就是大殊第一勇士。”
方许:“回不回去我也是啊,少说那个,说点实际的。”
司座又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抢的,算你的,不必上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