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生物研究院，6号实验室。
晚上10点。
空气里混杂着酒精和培养液的味道。
这味道，苏晓雨闻了八年，曾经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让人安心的味道。
但今天，这味道却让她心慌。
苏晓雨站在实验室里，手上拿着昨天刚收到的通知，《关于解除苏晓雨同志6号实验室使用权的通知》。
理由栏里写得很体面：科研方向调整，团队优化。
副院长话还在她耳边回荡。
“苏晓雨，院里养了你八年。这八年，你烧了几百万的经费，搞那个什么"生物场"理论。结果呢？哪怕是一篇SCI你发了吗？哪怕是一个阶段性成果你拿出来了吗？”
“大家都在搞基因编辑，搞靶向药，搞能变现的东西。你呢？你是在搞玄学！”
“生物场？那是气功大师才信的东西！我们是科学院，不是道观！”
“收拾东西吧，明天把6号实验室让出来，腾出来给龙科院的专家。”
“然后到下属分院去，好好沉淀沉淀……”
苏晓雨吸了吸鼻子，把那张通知书揉成一团，狠狠砸进脚边的废纸篓里。
废纸篓满了。
里面全是她这几天失败的实验数据记录。
她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动作很机械。
先是桌角的那个仙人球。养了三年，那是她刚升副研究员的时候买的，当时想着，这玩意儿生命力顽强，就像她的理论一样，总有一天能开花。
现在，仙人球还是那个球，刺儿倒是更尖了，扎手。
她把仙人球放进箱子。
然后是那只印着哆啦A梦的马克杯。杯沿上有个缺口，是上次通宵做实验，太困了磕掉的。那时候她还笑着跟师妹说，这是“科研留下的勋章”。
现在师妹已经转去隔壁搞蛋白质编辑去了，听说上个月奖金拿了五万。
接着是那一摞厚厚的笔记本。
每一本的封皮都被磨得发白。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她的构思、推导、还有无数次失败后的总结。
《生物场与细胞有丝分裂的干涉效应》
《微观粒子在生物体内的非线性跃迁》
……
她随手翻开一本，看着上面那些用红笔画出的重点，看着那些曾经让她兴奋得整夜睡不着觉的公式。
现在看来，就像是一个疯子的呓语。
到头来，自己的努力……不过是个笑话。
苏晓雨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却不争气地砸在笔记本上，晕开了那行黑色的字迹。
她把笔记本一本一本扔进箱子，扔到最后，手都在抖。
她不是在收拾东西啊，她是在给自己八年的努力收尸……
实验室的门没关严，走廊里传来保安巡逻的脚步声，还有手电筒的光束晃过。
“哎？苏博士，还没走呢？”保安老张探头进来，语气挺客气。
苏晓雨赶紧背过身，胡乱抹了一把脸，不想让人看见她这副狼狈样。
“嗯，马上就走了。张叔，以后……不用给我留门了……”
“哦，好嘞。那您慢点啊，外面下雨了。”
脚步声远去。
苏晓雨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
这间三十平米的实验室，承载了她所有的骄傲和梦想。
那台离心机，那台高倍电子显微镜，那个巨大的恒温培养箱……
已经换主人了。
那个从龙科院来的专家林凡，今天已经到了。
这里已经被院里派人彻底消过毒，把原本属于自己的气息完全抹去。
或许明天，这里就要开始，搞那些所谓“正经”的、能赚钱的项目。
而且还是龙科院和生物研究院联合项目。
“真不甘心啊……”
苏晓雨咬着嘴唇，直到嘴里尝到了铁锈味。
她走到电脑前。
这台电脑是她专用的，里面存着她这几年所有的实验数据。
自己的“生物场”项目已经作废，
在别人眼里，这些数据就是纯粹的垃圾，但在她心里，那是比命还重的东西。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
她插上移动硬盘，开始拖拽文件夹。
【实验组A-732失败记录】
【生物场模拟数据-第402版】
鼠标的点击声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脆。
进度条走得很慢。
苏晓雨盯着屏幕发呆。
突然，她的目光定住了。
在杂乱无章的桌面上，在各种文件中间，静静地躺着一个陌生的文档。
图标是个很普通的PDF样式，但文件名却很怪。
【仿生核心培养手册】
“这是什么？”
苏晓雨皱了皱眉。
她是个有强迫症的人，电脑桌面上的东西虽然多，但每一个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文件，绝对不是她的。
难道是那个龙科院的专家，提前把资料提前存放在这了？
鬼使神差的，她心里冒出一股好奇。
她想知道，抢走自己实验室的人，到底要研究什么东西？
文档打开。
……
特殊的细胞结构……
线粒体的矩阵排列方式……
能量代谢率……
细胞壁参数……
重水培养液……
液态金属……
……
苏晓雨的视线在屏幕上飞快地扫过，
每一个词汇及其相关参数，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那颗已经麻木的心脏上。
这些疯狂的设想，这些违背常规的参数……
不正是她昨天在评审会上被批得体无完肤的内容吗？
甚至比自己的还有离谱，
还要天马行空！
那个从龙科院来的林凡专家，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是想用这套东西来嘲讽自己？
还是说，他也疯了，想步自己的后尘？
……
她咬着牙，颤抖的手指滑动滚轮，继续往下看。
【生物场的激发和控制】
屏幕上的这一行黑体大字，让苏晓雨的呼吸瞬间凝滞。
生物场！？
这三个字，是她的梦魇，也是她的信仰。
她在这个领域深耕了八年，被无数权威专家嘲笑为“伪科学”、“炼金术”。
她甚至连证明它“存在”都做不到，只能在理论的迷雾中打转。
而这份文档里，写的，竟然是——激发与控制！？
苏晓雨此刻只感觉头皮发麻，
她像是着了魔一样，一行一行地吞噬着屏幕上的文字。
而苏晓雨逐渐感觉，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陆续炸开，
那是思维的枷锁，被粉碎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重水不是作为溶剂存在的，它是用来做细胞核聚变的减速剂和控制器？！”
“液态金属也不是为了融合，而是为了构建承受场压的微观骨架？！”
她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一样往下拉动进度条。
第三页、第四页、第五页……
每一个公式，每一个步骤，都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她八年来遇到过的每一个死锁里。
“咔哒”、“咔哒”，
那些困扰她无数个日夜的难题，在这一刻全部迎刃而解！
苏晓雨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带翻椅子，她浑然不觉。
不是我的理论错了，是路走窄了！
是我还不够大胆！
如果真的按照这个疯狂的逻辑去执行……
没准……自己能创造出全新的生命形态！
苏晓雨猛地转头，目光死死锁定了隔壁那个全封闭的无菌隔间。
那里陈列着最好的试剂，有最顶尖的培养基，还有她之前申请下来却没资格使用的昂贵材料。
她已经没有了这个实验室的使用权。
甚至，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正在打包走人的“离职人员”。
如果她动了这些东西，明天等待她的可能是巨额的赔偿，是身败名裂，甚至是牢狱之灾。
但是……
苏晓雨回过头，看着屏幕上那个名为“仿生核心”的最终形态图解。
那是一种全新的生命形式。
一种超越了现有生物学认知，甚至可以说是亵渎了造物主的奇迹……
是对自己八年努力的最好验证！
“反正已经一无所有了。”
“反正已经被当成笑话了。”
苏晓雨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眼底的那丝绝望逐渐燃起来火焰。
“如果成了，那我这八年就没有白活。”
“如果败了，自己也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苏晓雨深吸一口气，
她转身，大步走向更衣柜。
一把扯下那件沾着灰尘和泪水的外套，像是扯下了所有的软弱和顾虑。
她戴上橡胶手套，拉紧口罩，重新穿上那件最高规格的防护服。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决绝，带着一种献祭般的仪式感。
“咔哒。”
无菌室的照明灯亮起，惨白的光线洒在她身上。
苏晓雨站在灯光下，眼神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