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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豪1879:独行法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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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 “你就是‘一个老实的莫斯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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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莫斯科。 冬日的黄昏来得早,刚过下午四点,天色已经灰暗下来,而且被漫天的煤灰污染得像一块脏抹布。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行人的脸上和身上,每一阵都在催促他们早点回到温暖的室内。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裹紧了那件肘部磨得发亮的旧大衣,低着头,匆匆穿过特维尔大街。 他在莫斯科大学医学院的解剖课上耗尽了精力,此刻只想尽快回到家里。 路过莫斯科大剧院时,他忍不住再次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宏伟的廊柱——这个动作这个月他重复了无数次。 剧院外,张贴着一幅巨幅海报,在电弧灯的光亮下显得格外醒目。 海报基调是深沉的墨绿和暗金色,顶部用华丽的花体法文字母写着: “轰动巴黎!莱昂纳尔·索雷尔戏剧史诗《雷雨》圣诞首演!” 下方是这出戏主要人物的群像,笔触夸张,充满张力: 一位身穿贵族服饰、面容扭曲的贵妇,眼神全是疯狂与绝望; 她身旁的年轻人脸色苍白,似乎刚刚被揭穿了什么羞耻的秘事; 两人上方,是一个男人威严又愤怒的眼睛…… 背景则是雷电交加中的庄园轮廓,仿佛下一刻就要毁灭。 海报的一角,还特别用稍小的字体标注着:“效果震撼,电气化舞台初登场!” 契诃夫的脚步像被钉住了——那可是莱昂纳尔·索雷尔先生。 他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了。 两年前,那个莽撞的十九岁少年,怀揣着不切实际文学梦,历尽千辛万苦,像朝圣般孤身跑到巴黎…… 他仿佛又看到了莱昂纳尔先生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听到了他那平静却睿智的声音。 他想起了莱昂纳尔先生带他穿梭在巴黎的大街小巷—— 繁华如天堂的香榭丽舍,破败不堪的圣安东尼郊区,中央菜市场小贩的吆喝,塞纳河畔茫然的流浪汉…… 莱昂纳尔先生说:“安东,文学要医治灵魂,首先要看清这些在泥泞中挣扎的灵魂。” 他想起了那个终生难忘的夜晚,在左拉先生的梅塘别墅。壁炉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几位文学大师的脸。 左拉的沉郁,莫泊桑的潇洒,于斯曼的冷峭……还有莱昂纳尔先生,他讲述的《米隆老爹》的故事。 那个沉默的法国老农,为了被夺走的草料、奶牛和儿子而复仇,彻底震撼了他的心灵。 那不是空洞的爱国口号,而是根植于土地和血脉的行动。 莱昂纳尔先生说:“爱法国,不是爱拿破仑们,不是爱路易们…… 对"米隆老爹"们来说,他爱的是自己的家人,爱的是自己的农庄……” 那一幕幕,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天。 正是这些经历,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他此后的道路,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满足于嘲笑某个群体的轻薄年轻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在那张华丽的海报上,右下角是票价:楼座,3卢布。 3卢布…… 他再次摸了摸大衣口袋里那几枚冰冷的硬币,全部加起来还不到2卢布。 明天买完墨水、稿纸,连1卢布都剩不下了。 心里的渴望像火一样烧灼着他,他太想看看《雷雨》了! 他想看看索雷尔先生笔下那个伦常混乱的法国大资本家的家庭,如何在舞台上被演绎毁灭; 他也看看那传说中的电气化舞台,如何呈现逼真的雷雨效果,电闪雷鸣,身临其境。 这不仅仅是一场戏剧,这是他向他精神导师莱昂纳尔的一次朝圣之旅,更是一次珍贵的学习机会。 只靠《祖国纪事》或者《欧洲通讯》上评论家的转述,根本无法体会索雷尔先生精妙绝伦的构思。 但他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低下头,拉紧了大衣领子,拖着沉重如铅的步伐,汇入了人流。 ———————— 契诃夫一推开家门,熟悉的声音和气味就扑面而来。 父亲帕维尔·叶戈罗维奇永远在粗声粗气地抱怨、诅咒,时不时还捶一下桌子; 母亲叶夫根尼娅·雅科夫列夫娜永远在厨房里忙碌,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哥哥亚历山大身上永远散发出着酒气,嘴里也永远在不耐烦地嘟囔着什么,即使谁也没让他做什么。 帕维尔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医学院的功课还没做完? 别忘了你还要写那些小玩意!《玩笑报》的稿费快该结了吧?” 契诃夫低声应着:“嗯,刚做完解剖练习。”他脱下大衣,挂到门后的衣钩上。 晚餐一如既往的简单,黑面包,土豆汤,一点点腌鲱鱼。 饭桌上的话题也总是围绕着缺钱。 叶夫根尼娅忧心忡忡地说:“房东今天又来催房租了,说要是下周再交不上,就要找警察来……” 帕维尔烦躁地用勺子敲了敲碗边:“催!催!就知道催!这世道!什么东西都贵! 我那点干杂活的钱够干什么的?” 亚历山大灌了一口廉价的伏特加,嗤笑一声:“够您每天去教堂,还有闲心跟老伙计吹牛。” 帕维尔气得脸色发红:“你!” 契诃夫默默地吃着面包,听着家人的争吵,心里那点关于《雷雨》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他鼓了鼓勇气,放下勺子,声音不大,但桌上的人都能听见:“父亲……母亲……我,我想买张票。” 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都看向他。 帕维尔皱起眉头:“票?什么票?” 契诃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莫斯科大剧院,索雷尔先生的《雷雨》,最低只要3卢布。”。 帕维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3卢布?!你疯了吗,安东?3卢布!够我们一家买多少黑面包了? 够付多少天的房租了?你看戏?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是老爷还是少爷?” 叶夫根尼娅也连连摇头:“安东,乖孩子,咱们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看戏那种事,不是我们该想的。” 亚历山大更是直接笑出了声:“哟,我们的大作家要去见识巴黎来的高级货了?3卢布? 你写多少个笑话才能赚到3卢布?50个?100个?有这闲钱,不如给我买点酒喝!” 只有妹妹玛莎,默默地看了哥哥一眼,眼神里带着同情,但她不敢说话。 契诃夫的脸颊有些发烫,但他没有争辩,他知道争辩没有任何用处。 在这个家里,任何不能换成面包和房租的支出,都是罪恶的。 梦想?精神食粮?那太奢侈了。 他讷讷地低下头,不再说话,快速扒完了碗里剩下的土豆汤。 晚饭后,家人各自散去。 帕维尔继续抱怨世道,亚历山大出门找乐子,母亲和妹妹收拾厨房。 契诃夫则缩进了家里最安静的角落,那张属于他的小书桌。 桌子上堆满了医学院的课本、笔记,还有一迭发黄的稿纸。 他需要写点东西,笑话,小故事,什么都好。 《玩笑报》虽然给的不高,但至少是现结,而且最近似乎挺喜欢他的讽刺小品。 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拿起笔,开始写小笑话—— 【神父在布道:“贫穷是上帝对你们的考验,忍受现世的苦难,才能进入天堂。” 一个衣衫褴褛的农民小声问:“神父,那天堂里收税吗?” 神父庄严地回答:“天堂里只有奉献,没有税收。” 农民叹了口气:“那看来,老爷们和警察是进不了天堂了。”】 写这些的时候,契诃夫的心情是复杂的。 一方面,他需要这些“小玩意”换钱,另一方面,他努力让自己的笔触不止于肤浅的逗乐。 他记得莱昂纳尔在信中说过: “讽刺的最高境界,或许不在于我们嘲笑了谁,而在于我们通过嘲笑,让读者看到了可笑之人背后的可悲。” 他正在尝试这样做! 每一篇稿子换来的那几个戈比,都会被母亲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用于支付房租、购买食物。 他想从这微薄的稿费里挤出3卢布,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夜越来越深,寒意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契诃夫哈了口气在手上,继续伏案疾书。 窗外的莫斯科沉睡着,偶尔会传来的马车声和教堂的报时钟声,提醒他要休息了…… —————————— 第二天清晨,契诃夫照例早起。 睡眠不足让他眼眶发黑,但医学院的课程不能耽误。 他匆匆喝了点母亲热好的茶,啃了口黑面包,便拿起书包出了门。 雪已经停了,但天气更冷,寒风依然像刀子一样。 他缩着脖子,快步走在积着大片雪的街道上,脑子里还在回忆昨天解剖课的内容。 刚拐过离家不远的一个街角,突然,三个穿着黑大衣、戴着圆帽子的壮汉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们的身形魁梧,气势汹汹。 契诃夫心里一惊,错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吗?” 为首的一个壮汉面无表情地从大衣内侧掏出一个皮夹,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封面上是一个双头鹰徽记。 他的声音低沉,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们是"奥克拉纳"。你就是"一个老实的莫斯科人"?” 契诃夫的心猛地一沉,这是《玩笑报》的主编让他用的笔名,而不是向其他报纸投稿时用的“安托沙·契洪特”。 “奥克拉纳”是沙皇的秘密警察,他们怎么知道“一个老实的莫斯科人”是自己? 那壮汉盯着他的眼睛:“看来是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一更,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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