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夜，大胤京城，城南旧宅区。
这座三进院落本是卢家祖产，卢正风下狱后，家眷被迁至此地软禁。
高墙深院，大门紧锁，外有禁军日夜轮守，名为“保护”，实为囚禁。
今夜，宅内气氛格外压抑。
正堂中，卢夫人周氏——一个年近五旬、鬓角已霜、眉眼间却仍存书卷清气的妇人，正搂着一个三岁左右、睡得香甜的女童。
她身侧，站着二十岁长子卢文斌及其妻子、十八岁次女卢文婉，皆是面带忧色。
“母亲，父亲今日出城……真的能回来吗？”卢文婉声音哽咽，“他说……说让我们做好……”
“住口。”周氏轻声打断，抚着孙女柔软的头发，眼神平静中带着深切的哀伤。
“你父亲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他既做此选择，我们……便不能让他为难，更不能堕了卢家门风。”
五年前，卢正风因直言下狱，周氏变卖家产打点，却只换来一次隔栅相望。
丈夫枯瘦如柴却眼神清亮地对她说：“夫人，为夫无愧。若有不测，你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莫要为我报仇，徒增死伤。”
她当时只答：“夫君放心，妾身知晓。”
这五年，她靠着旧友暗中接济，教导儿女，抚养孙女，在监视下艰难求生。
她知丈夫风骨，知他宁折不弯。今日他被带走时那决然的眼神，她已明白——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可是母亲……”卢文斌握紧拳头，“萧……萧公真的会打进来吗？父亲说他是当世人杰，可京城有十万禁军……”
话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几声极轻微的闷响，似重物倒地，随即又归于寂静。
周氏警觉抬头，示意儿女噤声。
卢文斌顺手抄起门边一根抵门棍，卢文婉则将母亲和侄女护在身后。
然而，预想中的破门而入并未发生。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在庭院中。
他们全身包裹在漆黑的紧身衣中，头戴怪异头盔，脸覆面罩，只露出锐利的眼睛。
手中持着造型奇特、带有长长***的短武器，腰间挂满各种不明用途的装备。
动作迅捷、精准、无声，落地后迅速散开，占据庭院各处有利位置，警戒四周。
为首一人打了个手势，其余人保持警戒，他则缓步走向正堂，在门前三步外停下，取下头盔面罩，露出一张年轻但棱角分明、目光锐利的面孔。
“卢夫人，卢公子，卢少夫人，卢小姐，不必惊慌。”他声音低沉，语速平稳，“在下汉川军特种作战队队长，代号"夜枭"。奉主公萧景之命，前来护卫诸位安全。”
周氏等人惊疑不定。卢文斌紧握木棍，警惕道：“你们……真是萧公的人？如何证明？”
夜枭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当年山海关事件后，离别时，卢正风赠予的信物。
“卢大人离别前，将此物交予主公，说"若有不测，此物可证师生之谊"。主公命我等潜入京城，首要任务便是护卫卢大人亲眷。”
看到父亲贴身之物，卢文斌兄妹眼眶一热。
周氏深吸一口气，放下孙女，上前一步，敛衽行礼：“多谢萧公高义，多谢诸位壮士冒险前来。只是……”
她望向院外，“外有数百禁军看守，诸位如何进来的？又打算如何带我们出去？”
夜枭侧耳听了听远处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和炮火轰鸣——那是汉川军开始总攻的声响。
他沉声道：“夫人，京城已乱，汉川军正在攻城。李业得知卢大人阵前壮举，必会迁怒于诸位。我等任务是守住此院，直至城破。”
“守住？”卢文婉忍不住道，“你们……你们只有多少人？”
她心中隐有猜测，但还是不让自己去想，将心中想问的话，咽了回去，她怕得知到那个让她和家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包括在场所有卢家的其她人。也是这般想的。
“三十人。”
“三十人对数百禁军？！”卢文斌失声，“这如何守得住？！”
夜枭眼中闪过冷冽自信：“卢公子放心。我等既能无声解决外围十二处明暗哨、十七名巡逻守卫，潜入院中，自然有把握守住。”
他指了指队员们手中的武器：“此等利器，非寻常刀剑弓弩可比。诸位只需待在正堂，紧闭门窗，无论外面发生何事，切莫外出。”
周氏看着这些气质冷峻、装备古怪的汉子，又看看窗外夜色中隐约可见的城墙方向——那里火光渐起，杀声愈近。她心念电转，忽然道：“不。”
她转身，对儿女道：“斌儿，去将祠堂里你祖父留下的那几把刀取来。婉儿，去厨房，把所有菜刀、剪子，能当武器的都拿来。”
“母亲？”儿女不解。
周氏挺直腰背，眼中燃起久违的光：“萧公高义，遣壮士冒死来救。我卢家虽系文脉，却也不是贪生怕死、坐享其成之辈！诸位壮士在外搏杀，我们纵不能上阵杀敌，也要守住这最后一道门，绝不拖累诸位！”
她看向夜枭，正色道：“这位队长，老身一家，愿与诸位共守此院！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夜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敬意，但随即摇头：“夫人好意心领。但外面战斗，非寻常厮杀。诸位无甲无训，反而危险。请相信我们——三十人，足矣。”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院外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快！奉陛下旨意！卢正风叛逆，其家眷一个不留！杀！”
“包围院子！弓弩手上墙！刀盾手破门！”
显然，卢正风阵前自刎的消息已经传回，李业狂怒之下，下达了屠杀令。
夜枭眼神一凝，迅速戴回头盔面罩，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冰冷肃杀：
“全员，战斗准备！A组守住前院大门及两侧墙头！B组占据正房、东西厢房屋顶制高点！C组机动策应！非必要不暴露重火力！以微声武器优先清除弓弩手与军官！行动！”
“是！”低沉应和声中，二十九道黑影如狸猫般四散，眨眼间便消失在庭院各处阴影中。速度之快、配合之默契，令卢家三人目瞪口呆。
“母亲……他们……”卢文斌握紧取来的旧刀，手心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