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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画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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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故事的开头总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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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旧那天,梁薇恢复没多久的手指,又被细砂布蹭得发红。 她拿着比试块做旧时更细的砂布,在鹿王的蹄子、耳朵边缘轻蹭,每蹭一下,就停下来看一眼原壁。 鹿王右耳的缺口被她蹭出了几处更细碎的小豁口,原本有些规整的毛边,瞬间带上被风沙啃过的野气。 “梁姐,你这蹭得也太小心了。”小吴递过来一瓶水,“跟给鹿王挠痒痒似的。” 梁薇接过水,没喝,放在一边:“做旧得轻,得准。” 最关键的是最后那道工序。 梁薇蘸了点47窟坡地细土与白乳胶的混合浆,用小楷笔在鹿王断口处轻轻点。 点完三个细小的盐粒凸起,她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最后把干细土轻拍在酥碱区,细土自然附着在颜料粉末上,像一碰就会掉渣。 等把复制件抬进窟里和原壁比对时,梁薇的腿都蹲麻了。 她交替看着复制件和原壁,从正面看到侧面,又蹲下来和鹿王断口平齐。 缺口的倾斜角度、毛边的疏密,甚至盐斑反光的暗度,都对上了。 “勉强。”苏忠亮站在她身后,扫了一眼,“封护吧。” 梁薇不敢回头,心里却是落下一口气。 连苏忠亮苏师傅都过关的话,应该是没问题了。 梁薇拿出雾状喷壶,里面是极稀的无酸封护剂。 她离远一些,对着复制件一按。 细密的水雾落在画布上,像克孜尔的细雨。 等待封护剂干透后,梁薇退后几步。 在认真看一遍复制件的鹿王。 它穿着和原壁一样的“旧衣”,身上满是风沙刻下的残痕。 在晨光里,像和原壁上的鹿王并肩站在了一起。 小吴凑过来,一脸崇拜:“梁姐,我什么时候能做到这个地步啊?” “你不是主修文博,一些东西就学得慢一些。沉下心来一点点学,总是能做好的。其实我也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希望下一次能做得更好。一次进步一点点,加起来就是一大步。” 这是梁薇完成的第一幅复制品。 梁薇眼睛久久舍不得移开,眼眶有点热。 她用心地把鹿王此刻的样子,完完整整地留下来了。 那些盐斑,那些缺口,那些淡墨残影,都是它活着的证据。 从47窟坡地取土那天算起,到给鹿王复制件喷完最后一层封护剂,整整二十一天。 梁薇几乎大多数时间泡在工作室和洞窟里,连轴转的眼窝都陷了些。 她脱下沾着封护剂的手套,长长舒出口气。 这大半个月的加班加点,总算没白费。 “小梁,今天下个早班吧。” “好。”梁薇也不推辞了,“正有打算。” 刚走出工作室的门,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 张大爷的声音很爽朗:“小梁,快来研究所门口,有个小伙子说要找你!” “谁啊?”梁薇有些疑惑。 不是阿亚。 阿亚是研究所的常客,熟门熟路的,不用麻烦张大爷传话。 她在新疆认识的人,还是小伙子的…… 除了研究所的同事和阿亚,再没别人了啊。 心里犯起嘀咕,梁薇加快脚步往门口走。 帆布包里露出一截湿度计,在拉链边上随着她的步子来回晃。 绕过办公楼,远远看见研究所铁门外,张大爷背着手站在一辆丰田车旁。 车身上蒙着层厚厚的灰,把车原本的纯黑色染成黑黄渐变。 眼熟。 顾正杰喜欢丰田车。 但她不认识这个车牌。 她走近些,脚步顿住了。 张大爷正同车旁的人说话,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瓷碗。 他前面的人坐在个小马扎上,背对着她,手里攥着块茶色毛巾,正一下下擦脸和脖子。 大概是擦得太急,后颈的衬衫皱成了一团,露出的手腕上,一块闪着银色的名牌手表。 真是他? 她往前又走了两步,那人刚好转过头。 顾正杰脸还算干净,显然是特意打理过,可头发…… 挺惨的。 他喷了发胶,想梳得整齐,偏被克孜尔的大风吹得东倒西歪。 几缕头发倔强地翘着,像个被狂风蹂躏过的鸡窝。 配上他身上那件沾着尘土的米色休闲西装,活像个刚从沙堆里爬出来的“精致流浪汉”。 梁薇琢磨着,转身就想往研究所躲。 脚刚抬起来,又放下。 他都能从上海跑到这戈壁滩来,她躲回去有什么用。 这人怕是能在门口守着,见不到她誓不罢休。 她想起当初顾正杰追她的样子。 天天站在女生宿舍下面,引得许多女生尖叫。 她容易害羞,也怕被别人关注。 只能下去让他别再守着了,其实还挺困扰的。 顾正杰哪里会听,死皮赖脸地跟着她,天天在她眼前晃。 后来有一次寒假,大多数同学都回家去了。 梁薇回老家得帮姑妈做包子,却不会得到钱。 她索性留在了学校,在当地打工赚下学期的生活费。 大过年的,同事都不愿意加班,老板又找不到人。 于是给她开三倍工资,还愿意多给一百块的补贴。 能赚钱,梁薇当然愿意。 等她下班,公交车也停了。 她只能走着路回学校。 回学校的路要过文化广场,本市划定的烟花燃放点在那。 吃过年夜饭,人们开始涌出来放礼花,到处欢声笑语。 她空着肚子走在路上,一整天忙得连口热水都没沾。 偌大的城市,再热闹。 与她无关。 那天回学校的路变得格外长,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头。 她干脆找了个路边的石凳子坐下来。 结果刚坐下,顾正杰不知道从哪钻出来,手上拎着个饭盒。 “梁薇,你坐这里喂蚊子呢?” 只是一句话。 梁薇的喉咙一涩,莫名其妙哭起来。 “哎哎,你别哭啊。我真没跟着你,遇到你是意外。你要是这么烦,我不跟就是了,你别哭了喂。” 梁薇不说话,半个身子压到腿上,双臂蒙着脸继续哭。 顾正杰退远了些:“让你自己坐这儿哭,行吗?明天我不会被挂到贴吧上吧?” 梁薇抽了抽,眼巴巴望着顾正杰手里的饭盒:“我……我饿了。” “啊?噗呲……”顾正杰扬了扬手里沉甸甸的饭盒,“你没吃饭啊?” “没。” 顾正杰想了想,把饭盒递给她:“那你吃吧。吃完不准哭了,也不准挂我。” “嗯。” 梁薇打开饭盒。 傻眼了。 一大盒皮蛋瘦肉粥。 谁家好人过年吃皮蛋瘦肉粥啊! 她又想哭了。 “别,姐,你可别哭了。” 梁薇吸吸鼻子,有总比没有好。 等梁薇吃完,顾正杰的电话响起。 只听他对着话筒说道:“妈,要不麻烦你亲自送去吧。” 顾正杰轻轻咳嗽,往前走了两步,小声说:“我路上遇到一只小猫,大过年的没吃饭,怪可怜的。就把粥喂她了!” 收起电话,他顺势在她旁边坐下。 梁薇一问,才知道她吃的是顾正杰爷爷的年夜饭。 顾正杰的爷爷住院了,他正要去送饭。 梁薇道歉。 顾正杰说没事,爷爷其实已经吃过饭了。 不过爷爷患了阿茨海默症,总是忘记自己已经吃过饭。 家里人也不说什么。 医生说顺着他来,有益于病情恢复。 梁薇当时就觉得顾正杰很好,他的家人也很好。 她或许应该试着去接受别人,也试着让自己走向别人。 别再当一头画地为牢的困兽。 唉…… 后来发生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梁薇咬咬牙,朝他们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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