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院子里浓重的血腥味尚未散去。
沈家俊便站起身,从墙角拎起一把锋利的剥皮小刀,走到了那两具狼尸旁。
他要剥皮。
任桂花的制皮手艺他看过,也学过。
下刀的位置、力道的把控、皮肉分离的技巧,他都记在心里。
此刻,他需要用这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来宣泄昨夜积压在胸中的那股杀气与后怕。
刀锋划过粗糙的狼皮,发出轻响。
这是一项精细活,更是一项体力活。
沈家俊的额头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二叔!二叔!你又打死狼啦!”
一个清脆的童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沈天赐揉着眼睛从屋里跑出来。
当他看到地上那两头已经失去生命的恶狼时,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闪烁着崇拜与兴奋的光芒。
沈家俊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嗯,没吵到你睡觉就好。”
“才没有!我睡得可香了!”沈天赐凑了过来,蹲在旁边,一脸好奇地看着二叔利落的手法。
“二叔,你好厉害!我以后也要跟你一样,当个顶呱呱的猎手!”
沈家俊闻言,手上微微一顿,随即嘴角勾起浅笑。
“想当猎手?那可得多吃饭、多长个子,还得读书识字。光有力气可不行,脑子得比狼还精。”
他用下巴指了指屋里.
“去,让你奶奶给你盛饭,吃饱了才有力气。”
沈天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话地跑进了屋。
孩子一走,院子里的气氛又沉静下来。
一直默默帮着递工具的沈家成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家俊,那群畜生……还会回来不?”
这个问题,让沈家所有人都担心不已。
昨天是因为两条猎犬示警,加上沈家俊手中有枪逼退了狼群。
可万一某一天沈家俊不在家呢?
又或者正巧枪里没了子弹呢?
沈家俊将一张完整的狼皮剥下,甩了甩上面的血水,眼神平静得可怕。
“我说不准。但这帮畜生记仇,八成是不会善罢甘休。”
他顿了顿,迎上大哥担忧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
“不过哥你放心,有我守着,保管出不了事。”
沈家成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看着眼前这个弟弟,心中百感交集。
换做以前,别说打狼,就是听到狼嚎,全家都得把门窗顶死,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可现在,他们都能剥狼皮去卖了。
“唉。”沈家成感慨万千。
“换做以前,咱们想都不敢想能过上这种安稳日子。”
他随即把话题拉了回来。
“这两张皮子……你打算咋整?”
“换成棉花。”
沈家俊的回答毫不犹豫。
“天越来越冷了,家里得添几床新被子。”
“岳父他们家,还有大嫂娘家那边,都得送点过去,不能让人家跟着咱们受冻。”
沈家成一怔,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不善言辞,此刻只觉得一股热流在胸口激荡,半晌才憋出一句。
“你有这个心就够了,家俊……”
“啥够不够的。”沈家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咳。”
一声轻咳从正屋门口传来。
沈卫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薯稀饭。
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兄弟二人,落在那两张血淋淋却又完整的狼皮上,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这两张整皮,就给你和你大哥一人做件袄子。”
“你们俩一个要上山,一个要下地,没件像样的东西护着身子怎么行。”
沈家的光景,外人看着红火,可内里只有自己人清楚。
全家人,上到老的下到小的,谁不是一件棉衣缝缝补补,传了好几代人。
别说是他们家了,别的人家也是一件棉衣给全家人穿。
“那不行,爹!”
沈家俊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要做就大家一起做,要买就一起买。”
“大伙儿都穿着单衣,就我一个人捂得严严实实,我心里也不得劲。”
“还是换成棉花,给每个人都扯上几尺布,做身新棉衣,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沈卫国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眼神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这狼是家俊一个人拼了命打回来的,按理说,他想怎么处置,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哪怕说,去卖了钱,沈家俊也能一个人藏着,不说谁知道。
但这小子,心里却装着一大家子人。
许久,沈卫国才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极其罕见的、欣慰的笑容。
这小子,真的长大了。
说干就干。
两张硕大的狼皮,加上之前积攒的几张兔子皮和野鸡皮,沈家俊用麻袋装着,再次来到了县供销社。
王经理一见这批货,眼睛都直了。
尤其是那两张几乎没有破损的成年狼皮,更是让他赞不绝口。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这些皮子给沈家俊换来了四百二十块钱的巨款。
当得知沈家俊急需棉花票时,王经理更是豪爽。
沈家俊如今可是他的大主顾,这种顺水人情他自然乐意做。
“家俊兄弟,不瞒你说,咱们县里的棉花都紧俏得很,票也难搞。”
“不过你这次送来的皮子质量是真好。”
王经理压低了声音,从抽屉里摸出一沓票证。
“我这正好有点存货,两百斤的棉花票,你先拿着。”
“就是这棉花,你得等等,或者……去市里碰碰运气。”
沈家俊心中一喜,连忙将票证收好,对王经理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王哥,今天说啥也别走了!兄弟我请客,咱们去国营饭店,好好喝两盅!”
这份人情,必须得还。
王经理推辞不过,便笑着应了下来。
国营饭店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肉菜的香气。
两人刚找了个位置坐下,王经理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人,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哎哟,林主任!您怎么也在这儿?”
沈家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端着搪瓷缸喝水,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干部特有的气派。
王经理热情地介绍起来。
“林主任,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沈家俊,我一小兄弟,打猎的好手!”
“家俊,这位是咱们市里国营机械厂的林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