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城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板车上堆满了沉甸甸的麻袋,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稻草,伪装成拉柴火的样子。
一千斤的重量压得车轴作响,沈家俊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每一步都在黄土路上踩出一个深坑。
老黑站在城南那个隐蔽的仓库门口,看着沈家俊那蛮牛一般的背影,吐掉嘴里的烟蒂,低声提醒了一句。
“招子放亮点。这批货太沉,香味儿太重,路上恐怕有野狗跟着。”
沈家俊脚步没停,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出了县城不到五里地,四周变得荒凉起来。
两旁是半人高的荒草,风一吹,发出怪响。
沈家俊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放下板车车把,从腰间抽出那条被汗水浸透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将毛巾缠在了右手上。
那一双原本平和的眼睛,此刻在夜色中泛着犀利的幽光。
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几声干枯树枝被踩断的脆响清晰可闻。
紧接着,五个黑影从路边的杨树林里钻了出来,手里提着棍棒,呈扇形慢慢逼近。
他们都不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贪婪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辆满载粮食的板车。
夜色如墨,这条偏僻的土路被两旁的荒草夹得只剩下一条窄缝。
沈家俊停下脚步,把缠在手上的毛巾紧了紧,目光扫过面前这五个挡路的黑影。
“哥们儿,路走窄了。”
为首那人是个光头,借着月色能看见脑门上一道狰狞的疤,手里的木棍在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粮留下,人滚蛋。”
旁边一个男人往前凑了半步,苦着一张脸,那模样比哭还难看。
“大哥,行行好。”
“家里揭不开锅了,娃娃饿得直叫唤,借点粮食救命,日后一定烧香磕头报答你。”
红脸唱完唱白脸,配合得倒挺默契。
沈家俊嘴角勾起冷笑。
这才哪跟哪,县里的形势竟然乱到了这个地步?
公然在路上截道抢粮,这帮人是饿疯了,还是觉得这世道没王法了?
估计是看他孤身一人,又拉着重货,当他是乡下进城好欺负的软柿子。
沈家俊也不废话,冲着那光头勾了勾手指。
“别磨叽,一起上,我赶时间。”
光头愣了一下,随即气乐了,在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怒气显得格外滑稽。
“给脸不要脸!都给我上!废了他!”
一声令下,五条黑影挥舞着木棒蜂拥而上。
风声骤紧。
沈家俊没退反进,而是立刻窜出。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瘦猴还没看清人影,手腕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
紧接着便是一个行云流水的过肩摔。
瘦猴被狠狠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连惨叫都憋在了喉咙里。
身后风声呼啸,一根木棍照着后脑勺砸来。
沈家俊头也没回,腰身一拧,一记势大力沉的侧踹轰出。
偷袭那人只觉得肚子一疼,整个人倒飞出去三米远,捂着肚子在地上成了大虾米,苦胆水都吐了出来。
剩下两人吓傻了,举着棍子僵在半空,进退两难。
沈家俊根本没给他们犹豫的机会,欺身而上,一拳轰在左边那人的下巴上。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眨眼间,站着的就剩光头一个。
光头手里的木棍掉在地上,两腿抖个不停。
“大……大哥……误会……”
“误会?”
沈家俊揉了揉手腕,一步步逼近。
光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刚才那股狠劲儿早丢到了爪哇国,鼻涕眼泪一大把。
“爷!粮食我不要了!我真不要了!您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晚了。”
沈家俊眼神冰冷,一脚踹在光头心窝上。
对于这种趁火打劫的渣滓,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五个人在地上哀嚎翻滚,没个十天半个月别想下床祸害人。
权当是为民除害,日行一善。
沈家俊拍了拍裤腿上的灰,重新架起独轮车。
千斤重的粮食压得车轴吱呀作响,在这空旷的夜里传出老远。
原本还担心进村时动静太大,会被人撞见问东问西,毕竟这一车粮食来路不正,解释起来全是麻烦。
可一路走来,村道上静得吓人。
别说人影,连条狗都没见着。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黑灯瞎火,透着股诡异。
到了自家院门口,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婉君举着一盏煤油灯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映着她那张有些苍白却难掩秀丽的脸庞,眼神里满是焦急,直到看见沈家俊全须全尾地站在那,才长舒了一口气。
“咋这么晚?没出事吧?”
“遇上几只野狗,耽误了点功夫。”
沈家俊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把板车推进院子,一边卸货一边问。
“村里人呢?咋跟死绝了似的?”
苏婉君把灯挂在屋檐下,帮着他解麻袋上的绳子,压低了声音。
“都去大队部了。傍晚大喇叭喊的,说是上面的救灾粮下来了,按人头分。”
原来如此。
难怪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这年头,粮食就是命。
沈家俊把最后一百斤高粱扛进柴房,擦了把汗,有些戏谑地看着苏婉君。
“这么大的好事,你怎么不去凑凑热闹?我不在这,你也能领你那份啊。”
苏婉君脸颊微微一红,手下意识地抚上那并不显怀的小腹,眼神里闪过母性的柔光,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那么多人挤破头,我这怀着孕呢,万一有个闪失,磕着碰着咋办?可惜了,少领一份口粮。”
沈家俊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以前那个只会低头看脚尖、文质彬彬的大小姐,现在也学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账了。
“行了,咱家现在不缺那三瓜两枣。你在家歇着,看好家门,我去瞧瞧。”
“那你小心点,别跟人起争执。”
苏婉君乖巧地点点头,目送那个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
村委会大院,灯火通明。
几根粗大的松明火把插在墙头,把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叫骂声、小孩的哭声、维持秩序的吆喝声混成一锅粥,热浪夹杂着汗臭味扑面而来。
“别挤!排队!再挤谁也别想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