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年,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话,下游的村民早就吓得不敢吭声了。
但今天不一样。
站在最前面的沈家俊,连看都没看那刀疤脸一眼,只是冷冷地盯着那被堵死的堤坝,声音平静得让人发毛。
“把坝扒了。”
刀疤脸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身边的同伙。
“听到没?这小子让咱们扒坝?哈哈哈哈!”
堤坝上的七八个汉子顿时哄堂大笑。
“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也敢在这儿发号施令?”
刀疤脸笑声骤停,脸色一沉,抓起手边的铁锹往地上一插。
“老子就在这儿站着,我看谁敢动!”
“你看我敢不敢!”
沈家俊身后的黑瘦汉子怒吼一声,往前跨了一步,手里的锄头举得高高的。
“以前咱们怕你们人多,今天俊娃子在这儿,谁怕谁!”
“有本事咱们再比划比划,一定把你们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其他村民也纷纷上前,手里的家伙什敲得震天响,那股子憋出来的狠劲儿彻底爆发。
“来啊!谁怕谁!”
“今天不把水放下去,老子就不走了!”
刀疤脸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住了。
这帮软柿子,今天是吃错药了?
怎么一个个跟狼崽子似的?
但他毕竟横行霸道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
“反了天了!兄弟们,抄家伙!给我往死里打!”
刀疤脸一声令下,堤坝上的七八个汉子也都跳了起来,抓起木棍铁锹,满脸凶相地冲了下来。
两边人马隔着几米远对峙,火药味呛得人喘不过气。
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沈家俊站在最前面,不仅没退,反而缓缓捏紧了拳头,浑身的肌肉紧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都给我住手!杨队长来了!”
随着那一嗓子吼出来,乱石堆后头转出来个披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
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里还要拿个大手电筒晃人的眼。
正是杨家村的大队长,杨友德。
沈家俊眯起眼,挡住那刺目的光柱,脸色阴沉。
“杨大队长,好大的威风。堵我们的水,还要打我们的人,今天不给个说法,这事儿过不去。”
杨友德也不恼,慢悠悠地关了手电,背着手走到那帮拿铁锹的汉子前面,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假笑。
“沈家俊,火气不要这么大嘛。我们要这水,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指了指溪水,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家肚皮都要饿扁了,没得粮食吃,那就只能喝个水饱。”
“这水流下去也是白流,不如留给我们村的人填肚子,这叫物尽其用。”
“放屁!”
王大爷气得胡子都在抖,一口浓痰啐在地上。
“水能顶个饭吃?喝水能喝饱,还要庄稼干啥子!这分明就是无理取闹!”
身后的村民们也炸了窝,纷纷指着杨友德的鼻子骂。
“姓杨的,你还要不要脸!”
“就是想欺负人直说,扯这些烂理由哄鬼呢!”
面对众人的唾沫星子,杨友德脸皮都没红一下,反倒是把那双倒三角眼一瞪,目光里透出一股子阴狠的贪婪。
“咋个没关系?我可是听说了,县里头马上就要给你们村发救济粮。”
“那白花花的大米,还是省里特批的。”
图穷匕见。
沈家俊心里冷笑一声。
原来根子在这儿。
“县里给我们发救济粮,那是组织上对受灾群众的关怀,跟你们截断河流有什么关系?”
“这也不是你们做土匪的理由,再说了,到时候也会给你们村子里发救济粮,你太无理了!”
“怎么没关系!”
杨友德提高嗓门,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那副假笑终于挂不住了,露出满脸的嫉恨。
“凭什么都在这一片山沟沟里刨食,你们村就有粮吃,我们杨家村连个米糠都要算计着吃?”
这一声吼,把他身后那帮杨家村汉子的火气也给勾了起来,一个个眼珠子发红。
沈家俊身后的黑瘦汉子忍不住了,往前一步。
“有本事去找县领导要啊!搞我们算什么好汉!”
“再说了,那天检查团来,是谁拍着胸脯吹牛皮,说家家户户余粮吃不完的?”
这话算是戳到了杨友德的肺管子。
沈家俊冷冷地接上话茬,目光如刀。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们在领导面前实话实说,那是相信组织。”
“你们为了那点虚名,打肿脸充胖子,谎报灾情,现在没粮吃了眼红我们?”
“早干什么去了!”
被当众揭了短,杨友德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
但他这种老油条,胡搅蛮缠的本事是一流的。
好哇,好哇!沈家俊,你牙尖嘴利!”
“这分明就是你们不听孙镇长的话,破坏公社团结,搞特殊化!”
他手指虚点着沈家俊的鼻子,一脸的大义凛然。
“赵振国也是个糊涂蛋,居然由着你胡来!我今天就要替公社教育教育你们!”
沈家俊简直被气笑了。
这就叫倒打一耙。
明明是自己贪功冒进害了全村,现在反而要把屎盆子扣在说真话的人头上。
“杨友德,别在那扣帽子。你就划个道道出来,到底想怎么样?”
见沈家俊语气松动,杨友德眼珠一转,以为对方怕了,脸上浮现出那副让人作呕的得意劲儿。
“简单。”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
“想放水?拿粮食来换。也不多要,你们沈家的粮食,分我们要一半。”
“做你的春秋大梦!”
“这是明抢!”
“这水是老天爷给大家的,凭啥拿我们的救济粮换!”
村民们气得肺都要炸了。
这年头,粮食就是命。
张嘴就要一半,这是要逼死人啊!
杨友德把手一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相。
“那就不谈咯?反正坝就在这儿,没粮食,这水你们一滴也别想带走。”
“我们杨家村的人皮糙肉厚,饿着肚子也能守个十天半个月,就看你们地里那些金贵的药材苗等不等得起。”
堤坝上的几个汉子也跟着起哄,挥舞着手里的铁锹。
“滚回去吧!没粮免谈!”
“再不滚,小心腿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