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李怀祯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胸腔剧烈地起伏,仿佛刚刚从深海中挣脱,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背心,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天已经亮了,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房间里洒下柔和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淡淡的尘埃气息。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安静,祥和。
可李怀祯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又是那个梦。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他记不清了。
只记得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真实,真实到让他分不清,究竟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
他闭上眼,梦中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冰冷的白色墙壁,刺鼻的消毒水味,束缚带勒进皮肉的疼痛……
那是精神病院。
在梦里,他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送了进去,他们眼神中的厌恶与决绝。
他记得那种绝望,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
然后,她出现了。
紫玉。
这个名字一在脑海中浮现,李怀祯的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在那个充满绝望的白色牢笼里,那个女孩是如何像一缕阳光,照进他灰暗的世界。
她总是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出现,坐在他身边,用那双清澈得像一汪泉水的眼睛看着他,轻声说:“怀祯,别怕,这个世界没那么糟。”
她会偷偷给他带一颗糖,甜得能让他忘记所有的苦。
她会在他被噩梦惊醒时,用温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直到他再次入睡。
她的存在,是那段灰暗记忆中唯一的色彩,唯一的温暖。
可是后来,她不见了。
就像一缕青烟,凭空消失。
他找遍了整个医院,问遍了每一个人,却没有人知道“紫玉”是谁。仿佛她从未存在过,只是他濒临崩溃时,幻想出来的一个慰藉。
失去了她,他最后的支柱也崩塌了。
他记得自己爬上了医院的天台,风很大,吹得他几乎站不稳。脚下是车水马龙的城市,遥远而陌生。他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然后,他张开双臂,像一只折翼的鸟,一头扎了下去。
再醒来,是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浑身剧痛。他被告知,他跳楼了,但被救了回来,经过一场大手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然后,他趁着夜色,从医院的后门逃了出来。
他一路奔跑,不知疲倦,直到闻到了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咸腥气息,大海。
他走到了海边,脱下鞋子,一步步走向那片深邃的蔚蓝。冰冷的海水漫过脚踝,漫过膝盖,漫过腰际……他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听到了紫玉在耳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怀祯……”
“怀祯!”
一声呼唤将他从回忆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他猛地一颤,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抬起手,颤抖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指尖触碰到一片湿润。
那么真实的情感,那么刻骨铭心的经历,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梦?
李怀祯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荒诞的念头甩出脑海。
我一定是疯了。
他对自己说。
没错,他和父母关系确实不好,从小到大,他们似乎更关心他的成绩,他的未来,却从未真正关心过他的内心。他们为他规划好了一切,一旦他偏离轨道,迎来的便是严厉的斥责与冷落。
可是,再怎么不和,也不至于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吧?那太极端,太不像他的父母会做的事。
这一定只是压力太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他这么安慰自己。
然而,当他试图去回忆父母的脸庞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梦中他们那冷漠而决绝的眼神。
当他试图去回想自己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时,却发现记忆模糊得可怕,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只有那些梦中的片段,清晰得如同昨日。
“紫玉……”
他再次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心脏传来一阵熟悉的、温柔的绞痛。
他拼命地想,想回忆起她的样子。她的眼睛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她的头发是长是短?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没有小小的梨涡?
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的面容,就像被一块橡皮擦抹去了一样,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和一个刻在灵魂深处的名字。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不存在于现实中的人,会让他如此心痛?如此念念不忘?
李怀祯抱着头,痛苦地蜷缩在床上。
也许,那个梦,才是真实的世界。而他所处的这个“现实”,才是一场漫长而虚假的梦。
也许,他真的疯了,被困在了自己编织的幻境里,永远也醒不过来。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阳光正好,鸟儿在枝头歌唱,楼下传来邻居晨练的音乐声。
一切都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他感到窒息。
“我……到底是谁?”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迷茫。
这个问题,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