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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芥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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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胭脂误闯柴火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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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引着赵楚生和罗湄儿踏入杨府客厅,暖炉里的松炭燃得正旺,将两人眉梢的雪气都烘得淡了。 青梅亲手为两位贵客斟茶,笑问道:“两位是从江南来的?” 赵楚生刚要开口,一旁的罗湄儿便已接过了话头儿。 罗湄儿语调轻快地道:“正是!我们赵兄学业初成,便想着游历四方以增广见闻。 他途经上邽时偶然听说了杨大执事的名号,细问之下才知原是同门。 赵兄大喜,当即就说要登门拜会,这份缘分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呢。” 赵楚生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心中暗忖:这说辞虽然牵强,倒也还算周全。 其实我是听闻他的技能,这才找过来的,如今当然只能说是闻名而来。 如果我真认错了人,天下间同名同姓者甚多,向他致一声歉便是,倒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青梅却不这么想,她怎么可能想到赵楚生的真正来意。 她也不认为有人会只听一个名字,便会找上门来认亲。 这位赵公子既然来了,定然是除了听说了夫君的名字之外,还有别的辨识之法,否则不会如此笃定。 既已确认了对方身份与夫君有关,她脸上的笑意便又真切了几分。 尤其想到杨灿总是自谦为江南寒门,如今竟有大儒高徒这般同门,青梅心中更添了几分欢喜。 青梅盈盈落坐,对罗湄儿笑道:“我家夫君总说自己资质鲁钝,谁料竟是大儒门徒。 等他回来,妾身倒要好好问个明白。” 话音一转,她的目光又落在赵楚生身上:“眼下天寒地冻,你们大老远的从江南赶来,太也辛苦。 虽是你们是为了游学天下,也没有急着赶路的道理。 请两位贵客务必在庄中多住几日,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啊,这个……,我觉得……” 赵楚生刚将茶盏凑到唇边,闻言连忙放下,正想说明此行尚有疑虑,不必急于留宿。 “那可太好了!” 罗湄儿抢话的速度比他更快,眉眼弯弯地拱手道谢:“只是这般打扰,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了。” “同门远道而来,本就该盛情款待的。” 青梅笑着摆手,正要扬声唤丫鬟来安排客舍,门外已匆匆进来一名侍女,垂首禀道:“小夫人,李大目先生求见。” “小夫人”三字入耳,赵楚生与罗湄儿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眼前这女子待人接物端庄得体,既能全权代表杨灿款待宾客,气度俨然又是主母做派,竟然只是一位侧室? 再一细想,一个侧室却能掌家理事,可见这位杨执事至今尚未迎娶正妻。 青梅听到“李大目”的名字,不禁犹豫了一下。 换作寻常管事,此刻有贵客在堂,她大可寻个由头推脱不见。 可这李大目不同,昨夜他便来过一趟,当时就没见着。 如今,夫君可是告诉过她了,这长房大执事的人选,他打算举荐李大目。 如此看来,这李大目就是夫君要用心栽培的一个心腹了,不可冷落了他。 “请他进来吧。” 想到这里,青梅便吩咐了一声,虽有客人在,也得对李大目当面有个交代。 李大目跟着那侍女踏入客厅,目光飞快地扫过堂中情形。 两位陌生的贵客端坐着,待客的却是青夫人,李大目瞬间了然,杨执事不在府中。 李大目心头顿时一阵火热:杨执事不在,又有贵客在堂,青夫人却仍肯见我,这是不是意味着…… 果然,青梅浅浅笑道:“李先生,实在对不住,我家夫君一早下山去了果园。 不过,之前夫君还跟我说呢,他说你李先生做事最是细致妥帖。 日后他赴上邽上任,这长房里边,还要你李先生多多费心。” 这简直如同开了明牌了,李大目悬着的心轰然落地。 他喜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连忙拱手躬身,激动地道:“李某多谢杨执事赏识! 李某日后必定肝脑涂地,为长房效犬马之劳,为杨执事,分忧!” 青梅目光微微一闪,颔首浅笑,示意李大目入座,转头对身旁的小丫鬟吩咐道: “你带两位贵客去后宅安置,就住书房旁边那两间卧房。 务必要把炭火备足了,茶水、点心、干果不要短了……” 杨灿在这山庄里是长房大执事,照理说,是不会有他私人的客人需要留宿山庄的。 凤凰山庄里只有一处客舍,那就是“敬贤居”。 但那里,是于家款待重要客人的所在。 尤其是杨灿马上就要离任长房,赴上邽上任。 这时就更不好把自己私人的亲友客人安排过去占便宜。 这样一来,青梅就得临时定两间可以充作客房的所在。 因此不是常事,怕下人有所疏漏,因此吩咐的格外仔细一些。 李大目刚得了杨灿要举荐他为长房大执事的准信儿,正是心花怒放之际。 为了这个职位,他可是主动将自己的把柄交给了杨灿,以后只能为杨灿鞍前马后,再没有其他选择。 既然都以杨灿门下走狗自居了,那他提前进入角色,又有什么不可以? 那小丫鬟是青梅从丰安庄带回来的,尚疏于历练,听着这般细致的安排有些发懵。 李大目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小夫人,李某不是外人。 既是杨执事的贵客,不如由李某亲自去安排,保管妥当。” 青梅正盘算着要把昨日众管事送来的厚礼一一退回,本就分身乏术。 李大目主动请缨再好不过,当即点头道:“那就有劳李先生了。” 李大目见她应允,便向赵楚生和罗湄儿拱手行礼,肃手引路:“两位,这边请。” 出了客厅,沿着覆雪的游廊往内宅走。 廊下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映着两侧修剪整齐的梅枝,景致愈发雅致。 赵楚生一路沉默,李大目见状便主动开了话头,从庄中景致聊到风土人情,倒也不显得冷场。 “说起来,我们杨执事那真是胸有丘壑的一位奇才。” 小丫鬟也跟着呢,所以李大目这马屁拍的中气十足,生怕她听不见。 “就说那直辕犁,农人用了几百年,谁也没想过能改。 可咱们杨执事接手丰安庄没几天,便造出了新犁,效率比从前高了数倍!” 赵楚生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正是听闻杨灿改良耕犁与水车的壮举,才特意前来。 能在短时间内接连改良两种常用农具,绝非寻常匠人可为,这背后必然有深厚的器械制造底蕴。 而在当今世上,有传承、专攻器械之术的,唯有他们秦墨中人。 他这一辈的墨者本就散落四方,上一辈更是早已星散。 他这种性格,都能从师父手中接下钜子之位,说到底还是因为师门凋零,无人可用了。 他曾翻遍残缺的宗门谱,记得其中有两位失联的同门姓杨。 所以,这杨灿多半便是某一位杨姓师叔的后人了。 “从前那直辕犁,壮汉拉着都费劲,一天下来也犁不了两亩地。” 李大目越说越兴奋,手不自觉地比划起来:“杨执事改出来的新犁,别说壮汉了,半大小子都能拉动! 每家至少能省出一个壮劳力,这可是天大的功德! 还有那水车,以前只能浇近田,高处的地全看天吃饭。 如今有了杨执事造的高筒水车,那些旱地都成了能产粮的良田!” “实业兴邦,利民为本!”赵楚生听得双目发亮,这正是秦墨一脉薪火相传的核心主张啊! 多少年来,墨家弟子游说诸侯,想从上而下推行理念,却屡屡碰壁,以至于日渐式微。 而这杨灿,竟能另辟蹊径,扎根乡野自下而上地践行墨者之道。 如今他要赴上邽任职,日后能够发挥的作用更是不可限量。 若他真是我秦墨同门,说不定能凭一己之力,将散佚各地的秦地墨者重新聚拢起来。 赵楚生越想越激动,一旁的罗湄儿却很淡然。 耕犁水车之类的农务,本就不是她关心的事。 杨灿的名声虽然已经随着农具改良传到了江南,目前却也只在农家和农官口中流传。 就连她的父亲罗大将军都未曾听闻过呢,何况是她。 只是听着李大目的描述,她对杨灿的看法倒也悄悄变了几分。 这时代的中原还是农耕社会,以这时的社会普遍生产力,也只能是农耕社会。 不管哪一阶层的人,哪怕他不了解农耕,可又有谁敢不重视农耕? 罗湄儿便想,此人虽然造我的谣、毁我清誉,品性十分之卑劣,可他这双妙手,倒真能做些造福百姓的事。 罗湄儿拢了拢狐裘的领口,暗暗下了决定:既然如此,等我捉了他,便只割他的舌头吧! 他那双手呢,就给他留着,让他可以继续做些造福天下的好事。 少了他那条造谣的长舌头,说不定他还能更加专心,做出更多有益于天下的事儿来呢。 罗湄儿美滋滋地想。 …… 鸡鹅山背阴坳的寒风像细针,刮得人脸颊发疼。 秦太光与邱澈贴着沁凉的山壁,脚掌碾着残雪,悄没声息地滑到第三排靠山土屋的房山头。 靴底与冻土摩擦的微响,转瞬就被山风吞了去。 房山头堆着两垛码得齐整的干柴,枝桠间还嵌着未化的雪沫,正好成了天然的屏障。 两人矮身靠过去,贴着柴垛堆下,悄悄四处张望。 日头已经偏过了西山尖,但是因为漫山大雪的原因,天色仍旧亮得晃眼。 亏得这是数九寒冬天气,寻常人都缩在屋里烤火,没人愿意出来瞎逛。 不然就他俩这一身短打、鬼鬼祟祟的模样,早就被人瞧了去。 在山梁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下头的情形看明白了。 那群孩子是在前面一排房子前头的空地上练武的。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正打算再往前探探,忽然有细碎的说话声顺着风飘过来。 秦太光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将要起身的邱澈,两人蹲着往柴垛深处缩了缩,连呼吸都放轻了。 一个穿靛蓝布袄的妇人,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孕妇从小路上走来。 孕妇双手紧紧护着小腹,每走一步都先试探着落下脚掌。 她嘴里轻声嗔怪着:“这雪踩实了更滑了,偏生茅房修得远,蹲得我腿都麻了。” “等开春暖和了,咱们请前山的人就在院角儿砌个近的。” 妇人说道:“就是离的近了,怕味儿太大。” “算啦,别修了。” 孕妇叹了口气,手掌轻轻摩挲着肚子,语气软了下来。 “咱们本就不是长住的,等孩子生下来能离手的时候……” 话说到一半,她便咽了回去,眼底掠过一丝怅然。 妇人见她有些伤感,忙岔了话题,朝前排屋子呶了呶嘴儿:“你听听这喊杀声,这些小家伙今儿是铆足了劲啦。 他们都练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吧?这舞枪弄棒的,倒不嫌冻得慌。” 孕妇被她逗得一乐,眼角的愁绪散了些:“你说为啥? 这不是杨大执事来了么,这些娃子还不得拿出十二分力气讨个好儿?”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从柴垛旁走了过去。 “杨大执事”,这四个字飘进了秦太光和邱澈的耳朵。 二人蓦地张大了眼睛,啥?杨灿在这儿?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邱澈眼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惊喜,嘴角都翘了起来。 没想到此行的原本目标,竟然在这里。 秦太光却比他想深了一层,眉头轻轻拧成了一个川字。 杨灿不在凤凰山庄,可秦墨钜子却依旧能登堂入室……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秦墨钜子早就是凤凰山庄的常客! 甚至……有可能是于阀主的人呐! 嘶~~~,细思极恐啊! 秦太光倒抽一口凉气,秦墨的人,果然像细藤似的,早就缠进了于阀的根里。 他们不仅对于阀渗透极深,还在这荒山野岭偷偷地培养着传人。 当年我齐墨钜子召集众同门商议如何经营关陇,挑选扶持于阀的人选时,可是一致选择了“代来之虎!” 没人看得上于醒龙,因为此人优柔寡断,目光短浅、不堪大用。 最致命的,就是他病体孱弱,非长寿之相,此人是不可能成气候的。 可谁能想到秦墨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在于醒龙身上押了这么大的注! “这儿准是秦墨的秘地!” 邱澈凑到秦太光耳边,低声道:“咱们先撤,速去禀报钜子。” 秦太光却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不忙,咱们会会这个杨执事。” 邱澈一愣,诧异地道:“咱们连秦墨钜子都见过了,见他一个弟子做什么?” “诈他一诈。” 秦太光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咱们知道秦墨钜子住进了凤凰山庄,可他不知道咱们知道啊! 咱们揉杂这个消息,含糊一些说话,那杨灿必然以为我们了解他们很多。 如此一来,说不定我们就可以从他口中诈出更多的消息。” 邱澈眼睛一亮,狠狠地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邱澈道:“咱们怎么见?直接出去见他?” “不必。” 秦太光胸有成竹地道:“还是择机相见吧,不必让太多人知道咱们的存在。” 后排一间土屋里,杨灿的女儿吃饱了奶,已经在哺育她的那个产妇怀中睡熟了。 胭脂扯了扯妹妹朱砂的衣袖,小声道:“我去方便一下。” “去就去呗,喊我干啥。”朱砂白了她一眼,往火盆边又凑了凑。 这么冷的天,茅房又远,人家才不陪她去呢。 胭脂嫩脸一红,小声道:“我就是小解,去茅房太远了,还冻得屁股蛋子疼。 我就在房山头柴垛边儿上解决得了,你帮我看着点人。” “行吧。”一听只是在房山头,不远,朱砂便点了头。 小姐俩儿怕惊醒炕上的小丫头,踮着脚尖,像两只小猫似的溜出了门。 片刻之后,一声高亢得能掀翻屋顶的尖叫,炸开在了房山头。 “抓坏人呐,快抓登徒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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