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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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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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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儿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讳莫如深之色:“是二房五姨娘吹枕头风荐来的。这二太太和五姨娘向来是不和的,这一连串的事儿下来,前几日二老爷还当着下人的面,责了太太一句"管家不力"。这会子估摸着,二太太心里正憋着气儿呢......” 宋妍点了点头。原是来浆洗房撒气的......那估计冯妈妈与张婆子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是各为其主。 “洗不干净?”芍药面上满是轻视与鄙夷:“都是敲锣卖糖,各干各行的,你们身为浣衣婢,竟连一件衣服也洗不干净?真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注1) 有人不满地反驳道:“都霉成这样了,怎么洗?从没见过这样色儿的——” 芍药直接打断:“怎么没得洗?以前张掌事在时,就是比这霉重的都能洗得干干净净的!轮到这一回,就洗不干净了?若真是洗不干净......侯府可从来不养闲人,不若禀了主子,将你们这群饭桶都撵将出去,给能洗干净的人腾腾地儿!” 这话就很不好听了。还暗含几分指桑骂槐的意思。 众人都面色愤愤地怒视着芍药。可因芍药的话里占着一个“理”字儿,又因她是二太太跟前的得力贴身侍婢,都有些敢怒不敢言。 芍药一脸的趾高气昂,不屑地嗤了一声,尔后,一把拉住低着头瑟瑟立在霉衣前的一个小丫鬟: “你洗的衣服,你便跟我去见二太太!”芍药拽着人就要往院门走:“你自己好好分说......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怎么将一件好好的衣裳洗成这样的!” 那小丫鬟边哭边喊,又下死力抓住其他浣衣婢的手:“我不去!我不去!呜呜呜——我不想挨板子!” 一时之间,一个院子乱做一锅粥了。 倏忽—— “能洗干净!” “我能洗干净!” 这几个字略带声嘶,却十分震耳,将一堂子的混乱嘈杂都镇住了。 众人循音而望,便见说话的是一面容犹带病色的那个新人。 佩儿惊得嘴巴都能塞得下一个鸭蛋了,“瑞雪姐姐,你......你......” 几个“你”字没等到下文,便被芍药那比数九寒冬还冷的眼神给扫退了。 “哟,这不是昔日里风光无限的瑞雪吗?”芍药眼中有几分意外之喜,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宋妍跟前,满目鄙夷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通,嗤笑:“脸上的鞋印子还没好全乎呢,现在在这儿逞什么能?” 宋妍直接忽视了芍药话里的冷嘲热讽,言简意赅道:“我能洗干净这衣服。佩儿,去药房取些乌梅,熬成浓汤,再去找一支未着墨的新毛笔。” 佩儿面容虽尚有懵然之色,但还是一溜烟跑去取东西了。 “天儿冷,可别冻着了,芍药姐姐,咱们熨衣室里去等。” 说话的人,菱形高额,模样不算出众,但一身皙白面皮,让人过目难忘。 此人便是采月。 而她的妹妹采星,正是那一日烫坏了麒麟补服,最终被发卖出府的小丫头。 宋妍初来时,采月是常跟在张婆子身边忙前忙后的,却也未曾见过她下院子里洗过一件衣服。 采月搀着芍药就想往熨衣室而去。 “慢。”宋妍提步挡在二人身前:“你们不能去熨衣室。” 熨衣室全是洗熨好的衣裳,芍药本就来者不善,谁知道她进去会不会动什么手脚? “呵。”采月翻了个白眼,“瑞雪,上房来的客人,我好心好意帮大家做个人情,招待招待免得得罪了二太太,你还敢拦着不让?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呐,你自己要把路走绝了,也罢。可别撇上阖院的姐妹。”(注2) 此番话下来,原本跟着宋妍拦人的三两个人,面上也有了犹豫之色。 采月与芍药哼笑一声,就要绕过宋妍离去。 宋妍再次用身形挡住去路,面色冷漠:“什么叫人情?有来有往才是人情。芍药姑娘若是好言好语来解决问题的,我们自是好茶好汤地接待。可您一大早便来踢门,怼着满院子的一字不饶人。恕我直言,”宋妍冷眸一转,盯着采月:“你这不叫做人情,叫"拍马屁,捧臭脚"才是。”(注3) 有人没忍住,“噗嗤”一笑,继而整个浆洗房的姑娘都咯咯捂嘴笑起来。 除了两个当事人。 “你!”芍药惊怒,却一时语塞。 “都不许笑!”张婆子还在时,采月平日里在这浆洗房都是颐指气使惯了的,怎受过这般屈辱? 可如今她已无人撑腰,怎还管得住以前手下的这批人? 众人都自笑自说自的,不曾搭理她。 采月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话声也尖锐了许多:“你个日日想偷汉的小娼妇,也有脸来这儿指指点点了?我若是你,被赶出爷们院子的那天,早就找根绳子吊死得了,如今还敢在这里跟我叫板,凭你也配!?”(注4) “她不配,我配不配?” 一道沉稳有力的女声,骤然响起,整个院子瞬时变得安静了。 宋妍看向来人,只见后门处进得一身量高挑、挺鼻大眼鹅蛋脸的中年妇女。 “冯妈妈来了!”有人雀跃道。 冯妈妈淡淡看了宋妍一眼,宋妍忙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了位置。 “妈妈您来得正好!这小蹄子撺掇着满院的丫头,只欺负我一个!”采月指着宋妍的鼻子,恶人先告状。(注5) “妈妈——” “住嘴。” 冯妈妈呵止住了宋妍辩解的话。 采月登时满脸得意,宋妍心头一紧。 这又是要拉偏架的意思么?难道这位冯妈妈要做第二个张婆子? 尔后,只见冯妈妈转向采月,一双如古井的眸子无波亦无澜:“这件事儿的首尾,我都知道了,我老婆子只问你两句话:第一,你分内的差事该是什么?第二,你一口一个"汉子""娼妇"的,合不合侯府的规矩礼数?” 采月唇角属于“胜利者”的笑登时僵住了,“什......么?” “答不上来,你便在院里跪着,想清楚了再回话。你,你,还有你,”冯妈妈点了负责洗漳缎的小丫鬟,芍药还有宋妍,“你们跟我进来。其余人等,该干什么活便去干什么活。” 原本吵得要打起来的两波人,就这般被冯妈妈快刀斩乱麻地,平定下来。 宋妍心底紧绷地一根弦松了三分。这么看来,冯妈妈还是明事理、擅决断的。 进得正厅,两溜清漆杉木交椅向南而置,面门的两张黑漆太师椅油光锃亮,中间的八仙桌上还有一套青花瓷茶具。 冯妈妈坐在了太师椅内,“衣服拿过来我看看。” 宋妍立时上前,将衣服双手递上。 冯妈妈借着天光,略略看了几眼,便将它放在了桌子上,朝初洗这件衣服的小丫鬟平声道:“行了,没你的事儿了,回去继续干活吧。” 那小丫鬟的抽噎声立时止住,反应过来冯妈妈话里的意思之后,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谢过冯妈妈!谢谢妈妈!” 小丫鬟欢天喜地地跑出了正厅,冯妈妈这才与神色有些不耐的芍药说话:“芍药姑娘,这衣服明日便能洗干净,我明日会亲自送到二太太房里。” “妈妈别是诓我罢?”这衣服都成这样了...... 冯妈妈倒了杯茶饮了一口:“姑娘找上门来,既是为了这件衣服,我老婆子已保证会尽快解决。若是还咬着不放,那姑娘可不像是为了一件衣服的事儿过来的了。” 那便是为了故意找茬来的了,宋妍在心底补了一句。 芍药也不是个傻的,掂量了掂量,终是回去复命了。 芍药走了。 冯妈妈却不再说话。如水的沉默,蔓延在宋妍与她之间。 宋妍有些不自在,忽觉自己肩上有些沉甸甸的,忙解开挎着的包袱,取出其中的那双护膝:“多谢妈妈这些日子体谅,我身子才好得那么快,这是我亲手做的护膝,虽不贵重,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请妈妈莫嫌弃。” 一语毕,冯妈妈却连眼皮子都未曾抬一下。 宋妍就这么托举着护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尴尬也有,但不多。她脑子里多在仔细回想今日的事儿,到底哪里没做对。 “妈妈,钰大爷房里的人来问,两日前送来的那件松花色夹袄,今日能不能送过去了?” “妈妈,小翠他娘今早走了,想烦主子饶她几天假......” “妈妈,买办房来人说,下个月的草木灰、肥珠子和皂角碱粉这些都可以去领用了......” 宋妍静静地看着冯妈妈将这些琐事一一理顺,也不敢打扰。 直至—— “瑞雪姐姐!”佩儿端着乌梅汁哼哧哼哧地闯了进来:“熬好啦——熬好——” 佩儿的话打了个弯儿,“冯......冯妈妈......” 冯妈妈只是略略皱了皱眉:“放下罢。没你的事儿了。” “哦,好!” “自己认的担子自己挑,还愣着作甚?” 宋妍往周围一看,厅中已无第三人,忙应了一声“是”。见里间炕边支了一架枣木衣架,遂去请示:“妈妈,请问能借用此间衣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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