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的中部指挥车厢内,气氛冷峻。
金属车壁隔绝了外界的狂风与嘶吼,只剩下齿轮转动和蒸汽机低沉的脉动,规律,稳定。
朱棣坐在固定在地板上的指挥椅上,透过厚实的观察窗,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那片正在席卷而来的黄色浪潮,在他眼中被迅速分解。
不再是三千个鲜活的生命,不再是骁勇的蒙古骑兵,而是一团会流动的血肉,一个个即将进入射程的靶子。
他甚至能看清最前方那个首领的面孔,因狂怒而扭曲,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最后的疯狂。
可笑。
朱棣的指节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与列车心跳合拍的沉闷声响。
他见过这种眼神,在北伐的战场上,在无数次与蒙古部落的血战中。
那是属于草原的,野草一般烧不尽的顽强。
但时代变了。
野草,终究是怕铁犁的。
“距离五百步。”
观察员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如同钟表报时。
“打开射击孔,三段击准备。”
朱棣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命令仆人准备茶水。
“火炮装填葡萄弹。”
他顿了顿,视线穿透玻璃,精准地锁定了阿鲁台和他身边最精锐的亲卫。
“给他们上一课。”
一堂关于死亡的课。
命令通过铜制传话管迅速传遍全车。
“咔!咔!咔!”
一连串沉重的机括解锁声响起。
列车侧壁原本平滑的装甲板瞬间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个整齐排列的方形射击孔。
冰冷的风混合着沙尘与马匹的腥膻味,第一次灌入车厢。
紧接着,数百支锃光瓦亮的燕云步枪从孔中探了出来。
枪管在昏暗天色下反射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密密麻麻,让这钢铁巨兽瞬间竖起了最致命的尖刺。
车厢内的士兵们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巨大的精密机械被启动。
第一排士兵半跪在地,枪托抵肩,瞄准前方。
第二排士兵弯腰站立,枪口越过同伴的头顶。
第三排士兵直立,等待轮换。
没有人说话,只有拉动枪栓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汇成一支死亡的序曲。
而在车顶的平板车厢上,两名炮长亲自撕开了覆盖在火炮上的伪装网。
两门线条刚硬的七五毫米野战炮露出了狰狞的真容。
炮手们飞快地转动着摇柄,黑洞洞的炮口缓缓压低,炮口下方闪烁的标尺,最终定格在骑兵冲锋最为密集的区域。
一名炮手撬开炮膛,另一人将一枚巨大的、如同酒瓶般的弹药奋力推了进去。
丹药的内部,填满了数百颗致命的铅丸与不规则的铁砂。
“距离三百步!”
观察员的吼声带着一丝被压抑的颤抖。
在这个距离,他已经能看清骑兵们脸上每一丝狰狞的纹路,看清他们手中弯刀反射的寒光。
朱棣没有再下令。
他的目光,就是命令。
立于车厢前端的指挥官,手中的红色令旗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决绝的弧线。
猛然挥下!
“砰!砰!砰!砰!砰!砰!”
不是一声枪响,而是数百支步枪在同一瞬间炸响!
整齐划一的排枪声汇聚成一道金属的咆哮,瞬间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彻底吞噬。
浓密的白色硝烟在列车一侧骤然腾起,形成了一道长达百米的烟墙,将列车与骑兵之间的空间彻底模糊。
烟墙之内,是秩序。
第一排士兵扣动扳机后,甚至没有去看自己的战果。
他们的身体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立刻向后撤步,蹲下,从腰间的弹药盒里取出一枚黄澄澄的子弹。
拉栓,退壳。
滚烫的弹壳叮叮当当地掉落在钢铁地板上,发出一片清脆的交响。
推弹,上膛。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耗时不过三息。
在他们装填的同时,第二排士兵已经踏前一步,补上了射击位,再次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毁灭性的齐射。
紧接着是第三排。
这种经过无数次血与汗操练出来的“三段击”战术,依托于装甲列车这个无比平稳坚固的射击平台,将火药武器的杀伤效率提升到了一个冷酷的极致。
一张由子弹编织而成,看不见、摸不着,却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被瞬间张开。
就在第二轮排枪响起的刹那,车顶的两门野战炮也发出了它们迟来的怒吼。
“轰!轰!”
那不是惊天动地的爆炸,而是两声沉闷到让心脏都为之停顿的巨响。
炮口喷出的火焰,如同两条暴怒的火龙,瞬间照亮了周围骑兵惊骇欲绝的面孔。
紧接着,无数颗铅丸和铁砂被巨大的动能赋予了生命,它们尖啸着,旋转着,如同两股逆卷而上的暴雨梨花,朝着骑兵最密集的中军覆盖而去。
漫天的铁砂混合着密集的子弹,在冲锋的骑兵队伍中,刮起了一阵名副其实的金属风暴。
阿鲁台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眼睁睁地看着,就在他前方不到二十步,那个冲在最前面的,部落里最勇猛的巴图鲁,脸上的狂热笑容还凝固着。
下一瞬间,巴图鲁的胸膛上爆开了十几朵血花。
整个人,连同他身下的战马,就像一块被重锤砸中的朽木,瞬间被打成了漫天飞溅的碎肉和血雾。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血雾在空中爆开,一匹神骏的蒙古马悲鸣着,前半身直接消失,内脏和碎骨泼洒一地,沉重的后半身轰然栽倒,将背上同样被打成筛子的骑士甩飞出去。
那个骑士的尸体还未落地,就被后续汹涌而来的马蹄踩踏,瞬间化为一滩无法分辨的肉泥。
这不是屠杀。
这是抹除。
子弹风暴所过之处,人马成排倒下,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巨镰齐刷刷地割倒。
血肉横飞,断肢与破碎的内脏四处抛洒。
战马的悲鸣,人的惨叫,骨骼碎裂的闷响,混杂在一起,奏响了地狱的乐章。
“射箭!射箭啊!”
阿鲁台感觉自己的声带都被撕裂了,发出了绝望到变调的嘶吼。
残存的骑兵们本能地从马鞍旁抽出角弓,在颠簸的马背上竭尽全力拉开弓弦。
稀稀拉拉的箭雨终于越过硝烟,落在了列车的钢铁外壳上。
“叮!叮!当!当!”
那声音如此清脆,如此无力,甚至带着几分滑稽。
锋利的箭头在坚硬的钢板上迸溅出点点火星,然后无力地弹开,坠落。
除了蹭掉几块不起眼的油漆,连一道像样的划痕都无法留下。
这就是降维打击。
一个时代的武器,在另一个时代的造物面前,展现出了它全部的孱弱与悲哀。
对方的子弹,每一发,都能轻易穿透蒙古人引以为傲的皮甲,撕开血肉,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而他们的弯刀,甚至没有机会靠近。
他们的弓箭,在这个移动的钢铁堡垒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力,列车没有丝毫减速,它就像一堵移动的,不断喷射着烈焰的钢铁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