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唐一平没有回去自己的居所，留下来看护宝哥。
经过耐心的开导和安抚，宝哥终于情绪稳定了下来。
至少看起来是稳定了下来。
李铁强他们就带着林铎离开了，毕竟这家伙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而宝哥，就拜托给了凌海科技的同事们。
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是找宝哥的家人看护一下的。
但是宝哥的父母年龄大了，先不说一时半会能不能赶来的问题，听说这种事情怕是就要受不了，来了之后恐怕会更刺激。
其他的亲戚朋友同学之类的，大城市里打拼的中年人，哪有几个这种关系好的亲友啊，特别是IT行业，一年到头加班，就算是关系好的亲友，也早就已经疏离了。
本来关系最好的妻女……妻女就算了。
数来数去，和宝哥关系最好的，竟然是公司的同事们了。
而且，这段时间，宝哥基本上就住在公司里。
看护起来，倒是没有太大的压力。
只是除了平常日常加班住在单位的班哥之外，公司又安排了两个程序员留下来，身为老板的陆铭远也匆匆赶回，今天就住在了办公室里。
虽然那么多人，但看护宝哥的主力还是班哥。
牛马宗门的外门长老，虽然最近外门已经有篡夺本家的意思，但是……牛马就是牛马，不干活是真的不舒服。
而班哥本来让唐一平回家休息的，但是唐一平不敢回去啊。
他一回去，就是全世界断连，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怀疑就算是世界毁灭了，可能他都不知道。
虽然自己的居所是真的很安全了。
可是……回不去的居所，再安全有什么用！
摔！
唐一平觉得，【弱者生存指南】对“安全”的定义，真的很坑爹！
是想要所有人都离群索居原子化是吧？
唐一平写了一会儿代码，然后有点困了。
人，是不能承担责任的。
本来写代码写通宵都不困，现在心里有点事儿，总想着要看看宝哥，结果死活进入不了心流，写着写着就困了。
硬熬就更难熬。
“如果你困了就睡一会儿。”班哥说，“我守着就好了。”
不就是熬夜嘛，虽然暂不年轻了，但是对咱牛马来说，不是事儿……
结果嘛……
两个人都是被斯托卡的叫声惊醒的。
留守的其他人，是被俩人摇醒的。
分头找了半天，还去调了监控才发现宝哥上了天台，别说他们了，连物业的负责人这下都睡不着了。
报警的报警，找人的找人，打电话的打电话，一群人终于在天台找到宝哥的时候，宝哥已经站在了天台的边上。
“宝哥，你不要想不开啊！千万别想不开！”
“没关系的，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轻生不是解决的办法！”
大家不敢靠近，只能在旁边喊。
宝哥站在大楼的边缘，静静看着眼前的那片城市。
灯火璀璨，即便是这深沉的夜晚，这个城市依然到处灯火通明。
可如此大的城市，他却找不到自己能去的地方。
家，早就没有了。
只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在欺骗自己，骗自己还有个家。
工作，工作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做的，不过是所有人都讨厌的工作。
活着，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人类，一个社会化的人类，他已经完成了一次社会化的死亡。
接下来，只需要再完成一次生理上的死亡就是了。
这很简单，是吧。
只是轻轻向前一跃就可以了。
虽然会给很多人带来麻烦，但是……
无所谓了。
他已经不在乎什么了。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城市。
然后又向前走了一步，脚尖已经踩在了空处。
身后的喊声更大了一点，宝哥只觉得他们聒噪。
今天的风儿有些喧嚣。
他抬头看着那繁华的城市，越是繁华，却越显孤寂。
李铁强匆匆赶到天台的时候，就是这一幕。
这里本来是一处观景台，只是因为曾经有人在这里轻生，所以就被人关闭了，只有一些比较老的客户，有这里的备用钥匙。
只是没想到，宝哥竟然也有，而且趁着没人，来到了这里。
也正因为如此，附近没有什么可以遮蔽的地方，想要偷偷靠近把他拽回来都不行。
“都怪我，我该看好他的。”班哥自责道。
“这个怪不着你，谁也不能24小时不睡觉看着他啊。”李铁强也是强打精神，眼中满是疲惫。
他和几名现场的警察小哥交流了一下，看了一眼左右，问道：“你们谁和宝哥关系更好一些？无论如何，先稳住他……”
消防员已经在布置了，但是启航大厦太高了，所谓“布置”，也更像是听天命，他们也在商量更好的对策。
但不论是什么对策，都需要时间。
和宝哥关系好？
宝哥这个PUA狂魔，对公司里的大家都多有PUA，大家都是同事，平常还能忍，也能表面上过得去。
但你说他真的和谁关系比较好……
没有谁真正和他关系好。
等等，说不定有一个。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先是班哥转头看向了唐一平，然后是其他人。
有一个算一个，全看向了唐一平。
“唉……”李铁强叹口气。
他怎么就一点也不意外呢？
“那个……我也不能说和宝哥关系太好。”唐一平弱弱道，“但……可能也只有我了。”
毕竟，自己和宝哥，可是插刀仇人来着，差点就要生死相见。
至于后来嘛……后来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知道，你只是和谁关系都很好。”李铁强说。
“算是吧……”唐一平表示，怎么让你说得我，显得很不真诚呢？
但是，唐一平看看左右，觉得……或许真的只能自己去了。
毕竟自己还有【友善】可以用。
除了自己，可能也没有别人能够安抚到宝哥了。
他拨转轮椅，就打算上前，但是轮椅一沉，李铁强拽住了他。
他回头，就看到李铁强犹豫的眼神。
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
一个人站上了天台，他的心理是很复杂的，即便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人，也不敢说一定能把人安全带回来。
而万一没有带回来，说实话，跳下去的不只是跳楼者，很多施救未成功的人，也像是跟着一起跳下去了，很多年都无法摆脱。
李铁强年轻的时候处理过一次跳楼事件，跳楼的是个才十多岁的小姑娘，才刚刚上高中。
往后的许多年里，一看到同样年龄的小姑娘，他就会想起来这件事。
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女儿，然后心中总有一种惶恐无法排解。
直到他自己的女儿长大了，长到了这个年纪，又超过了这个年纪。
送女儿去上大学的时候，看着女儿开心的笑脸，有些沉重的东西，终于放下了。
只是每每午夜梦回，还是会梦到那渐渐远去的脸，以及只差了几毫米没有抓到的手臂。
他不希望唐一平背负着这样的重担，很多年甚至是一辈子。
“放心吧，强叔，我可以的。”唐一平说。
其实他还是蛮自信的。
毕竟，我可是有【友善】的男人啊！
【友善明灯】，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注意安全。”李铁强说。
然后他松开了拉住唐一平轮椅的手。
“其他人稍微后退一些，不要给他造成压力。”李铁强向后挥手，把一个站在他身后的男子轻轻向后推了一下：“小伙子，后退一点。”
推了一下，没推动。
触手硬邦邦的，似乎对方胸口全是大肌肉块。
李铁强稍微有些意外，抬头瞥了小伙子一眼。
不过没看清长相，小伙子很听劝，李铁强推他的时候，人已经闪到了人群后面。
现在的年轻人真壮实啊。
李铁强想。
是个出任务的好苗子。
孙立诚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他的调查任务有点出师不利。
作为一个行动派，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调查，通常都是老派的那种跟踪、潜入，用自己的双眼去看。
但……
唐一平今天压根就没离开八楼，一直在凌海科技呆着。
凌海科技这种公司，也不怎么对外开放。
孙立诚一个陌生人，总不能站在唐一平的身边，拿小本本记记记吧。
那还叫啥调查啊，那叫家访。
调查工作，遇到这种不出门的主，也是没辙。
好在，他很有耐心。
就像是一只蛰伏的豹子，他静静等待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还是等到了。
只是，现在的情况有些棘手。
调查唐一平是他的任务，但是他的职责和身份，也让他不能面对即将跳楼的群众见死不救。
所以，他一直站在人群最前面，他的脑海中，已经思索了好几套方案，但是每一套方案都或多或少有点问题，成功率不高。
暂时还不能行动。
他没想到，这时候唐一平竟然上去了。
唔，不愧是能够让林老命令我调查的人。
孙立诚想，无论如何，这份胆识和担当，就让他很有好感。
只是……可惜了。
可惜坐在轮椅上，不然去部队锻炼两年，说不定可以尝试一下招募进来。
孙立诚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皱眉，凝神观望，随时准备出手。
“宝哥，宝哥！”唐一平来到了大楼旁边叫了好几声，宝哥才转过头来。
他的眼神，有些漠然，看了唐一平一眼，又转回去。
“宝哥，快回来吧，那里很危险。”
宝哥不为所动。
“宝哥，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受，但是这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宝哥依然不为所动。
没办法了。
【友善明灯】，开启！
“宝哥，你还记得吗？之前我曾经对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顶你的！不管你想做什么，先来找我聊一聊，千万不要冲动，你记得吗？”
【示好】！
宝哥的身影似乎动了动。
成了？唐一平心中一喜。
但是系统并没有提示成功。
动了一动，只是站累了吗？
你别说，在那种地方站着，很累的。
不是，宝哥这也太难示好了。
他都已经如此释放善意了，宝哥竟然都不为所动。
“所以，我们来聊一聊好不好？”唐一平慢慢滚动自己的轮椅向前靠近。
似乎因为他太靠近了，宝哥转过头来，看向了唐一平。
他的双眼空洞，看着唐一平的目光，像是在看，但是又像是什么都看不到。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真诚，唐一平也看着宝哥，他放缓了语气道：“宝哥，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扛不住了，你给我说一说好不好？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示好】再次触发失败。
啧。
宝哥是个好难取悦的人啊！
没办法，唐一平一咬牙，从轮椅后面抽出了拐杖，双手拄着，站了起来。
“哗！”唐一平的身后，大家都瞪大了眼。
什么？他们看到了什么？
唐一平竟然站起来了？
为了劝说轻生的宝哥，唐一平竟然凭借自己的意志力站了起来！
这算是什么？是发生了医学奇迹吗？
这就是……为了拯救别人而爆发出的奇迹吗？！
孙立诚看着唐一平，更是瞳孔巨震。
他是看过唐一平的资料的，而且还有相关的医学资料。
这位这样站起来，已经是极限了吧？
竟然可以做到这样！
是个汉子！
他想。
“宝哥，我过来了。”唐一平说，“你知道我这样走路很难的，你拉我一把好不好？”
【示好】不行了，唐一平连【示弱】都上了。
他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要划拉半天，才能向前前进一点。
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宝哥再次转过头来。
“你不用下来，我过去和你聊一聊好不好？就聊一聊？”
唐一平又向前走了一步，现在两个人已经距离只剩两步了。
对普通人来说，两步已经是很近的距离了，会刺激到宝哥。
但是唐一平拄着拐杖，走路如此艰难，这两步，他可能还要再挪一会儿。
所以，宝哥只是低下头来，看着唐一平。
李铁强微微低下身子，待会儿，如果唐一平能抓住宝哥。
只要能抓住一下，拽一下，就能把宝哥拽回来。
在他的身后，孙立诚如同一只豹子一般伏低身子。
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只需要唐一平给他争取一点时间。
唐一平紧紧盯着宝哥的眼睛，希望能和他有点眼神交流。
但是，在宝哥的眼中，唐一平只看到了一片灰暗。
这是一个人生已经走到了终点，再也没有动力活下去的人的眼神。
唐一平觉得有点不妙了。
就在此时，宝哥笑了笑。
或许，那不是笑。
更像是对自己的嘲讽，又或者……对自己的最后结局，仅有的一点点反应。
然后他向后退了一步。
身体向后倾斜。
唐一平大惊，赶快向前一步，或者说，对他来说，是两步。
伸手想要抓，却没抓到。
就在此时，唐一平的眼前，闪过了一个提示：
——恭喜您，洞察了智人杜宝彬的弱点【心如死灰】，并学会了它
什么鬼？这时候……
唐一平刚想吐槽，但是接下来，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就灰暗了下来。
有什么意思呢？
【弱者生存指南】有什么用呢？
学会新技能有什么用呢？
活着有什么用呢？
不如死了吧。
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
唐一平的内心，在疯狂尖叫：“快点退出退出退出退出！”
但是他的身体，却又向前一步，趴到围栏上，猛然向外一翻。
他也落了下去。
在宝哥向后退的那一瞬间，李铁强就飞扑了出来。
“不要！”他大喊着，但是宝哥已经倾斜下去。
来不及了。
完了完了……宝哥跳楼了！
嗯？平子同学在干什么？
别啊别啊别啊！你要干什么！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平子同学也跳楼了！！！！！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李铁强的大脑，已经不够转速跟上这一切。
他一个踉跄，停在了距离围栏三米的距离处。
孙立诚比李铁强的速度还要快，他就像是一道闪电，扑到了楼边，伸出手去，抓向了唐一平的后背。
但他只是碰到了唐一平的衣角。
唐一平已经翻身落下了大楼的围栏。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下来。
孙立诚感受着自己指尖唐一平衣服的质感，那么一刹那的茫然之后，突然涌出的懊恼之情，将一切疯狂放大。
城市那汹涌浩瀚的灯火，像是被一股巨力拽着，无情撞进他的眼睛，撞进他的脑海，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失败了？
唐同学……也跳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