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阴影如山峦崩塌,当头压下。
那只撕裂天穹的青铜巨手,其上每一道掌纹都仿佛是碾碎世界的沟壑,带着不容抗拒的寂灭意志,抓向那颗悬浮在半空、脆弱如琉璃的琥珀心脏。
在姜璃的字典里,这个字早已被抹去!
她非但未退,反而迎着那灭世之威,抬起了头。
左眼的魔瞳在这一刻收缩到极致,疯狂运转,将那青铜巨手的每一个细节都分解、放大。
她看见了!
在那坚不可摧、象征着天道绝对秩序的指节缝隙间,竟正有几不可见的、粘稠的琥珀色糖浆,正一滴滴地艰难渗出!
那是先前被她们强行“喂”给天道的“灶灰饭”残毒,是虞清昼织入其中的合欢宗污染代码,是那一场盛大“税务战争”留下的、尚未被完全消化的“罪证”!
天道并非无懈可擊,它只是在假装无懈可击!
电光石火间,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在姜璃脑海中成型。
她猛地转身,无视身后那足以将她碾成齑粉的恶风,将自己那条盘踞着活体藤蔓、花苞刚刚炸裂的右臂,狠狠按向了身下那座焦黑的祭台灶柱!
“轰——!”
没有血肉与砖石的碰撞声,只有能量被瞬间抽空的极致轰鸣!
那条因花苞炸裂而血肉模糊的右臂,其上新生的藤蔓根系在接触灶柱的瞬间,便如饥渴了万年的荒漠旅人,疯狂地扎入灶柱深处。
那根灶柱之内,由三百年前无数厨娘怨念所化的、最后一点灶火余温,被藤蔓在刹那间吞噬殆尽!
能量的逆向奔流引发了恐怖的质变。
整座由砖石砌成的古老祭坛,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琉璃化、晶体化!
祭坛表面那一个个刚刚由复苏的鲜活人名,在这一刻尽数熔化,与砖石结构融为一体,最终,将整座祭坛化作了一块巨大无比、通体滚烫、内部闪烁着无数人名光影的琥珀糖砖!
就在姜璃构筑防御壁垒的同时,一旁的虞清昼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噗!”
她咳出的不再是糖晶,而是一口带着点点金芒的鲜血,血中,还缠绕着几缕已经变得黯淡、却依旧坚韧无比的残破情丝。
她看也未看嘴角的血迹,只是伸出素手,任由那几缕血色情丝缠上指尖。
她以指为笔,以血为墨,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身前的虚空中划出一道道繁复而古老的符印。
一道,两道,三百七十二道!
每一道符印都对应着“百味围裙”上的一种甜味记忆,对应着一位被天道定义为“罪业”的无辜之人。
这些符印不再是单纯的符,而是三百七十二个被抹去的“存在”本身!
“无名灶印,燃!”虞清昼清叱一声。
那三百七十二道血色符印轰然落地,没有引燃任何实物,却在虚空中烧起了一丛丛森然的幽蓝色火苗。
这火焰不焚血肉,不烧灵力,它所焚烧的,是规则!
是天道烙印在万物之上、用以索引“个体”存在的底层逻辑路径!
此刻,那遮天蔽日的青铜巨手终于穿透了大气,带着无边威压,悍然闯入了这片幽蓝火幕。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巨手在穿过火幕的瞬间,竟猛地一滞,那张开的五指仿佛一个突然失忆的病人,出现了刹那的茫然与僵硬,竟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机会!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刹那,一直拄杖而立的盲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那根焦年糕权杖,狠狠地插入了刚刚成型的琥珀糖砖表面一道滚烫的裂缝之中。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段模糊不清、却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童谣,顺着权杖,从糖砖内部悠悠传出,直接响彻在姜璃的识海深处。
“灶膛黑,灶膛灰,囡囡吃了糖,眼泪没人追……”
轰——!
姜璃的身体剧烈一颤,一股被尘封了二十余年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冲破了识海的枷锁。
那是她五岁那年,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她因为嘴馋,偷吃了祭祀祖师爷牌位的供糖,被师父罚跪在冰冷的雪地里。
刺骨的寒风几乎冻僵了她小小的身躯,她哭得撕心裂肺,直到一个温暖的身影蹲下,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硬邦邦、裹着些许灶灰的麦芽糖。
是母亲。
母亲轻声对她说:“咽下去,囡囡。把这甜味记住,它比眼泪咸。咽下去,就没人记得你哭过。”
原来如此……
原来,“甜味驯化”的真正起点,不是璇玑阁的规训,不是初代阁主的布局,而是源自于母亲那最朴素的爱!
是以一种更强势的味觉记忆,主动去覆盖、去遗忘痛苦的本能!
遗忘,不是抹除,而是最高明的保护!
姜璃的眼眶瞬间湿润,但她的动作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快,都要决绝!
她猛地撕下胸前的一片衣襟,毫不犹豫地在自己那条血肉模糊、正缓慢新生出晶莹肌肤的右臂上一抹!
衣襟瞬间被新生的、混杂着糖霜与鲜血的粘稠液体浸透。
她随手在身下的琥珀糖砖上抠下一把滚烫的碎屑,将两者在掌心飞速揉捏。
眨眼之间,十七粒只有米粒大小、闪烁着妖异血光的微型灶丸在她掌心成型!
“去!”
姜璃素手一扬,那十七粒灶丸如有了生命般,化作十七道血色流光,精准无比地射向四周那些依旧跪坐着的璇玑阁弟子。
灶丸在空中自动寻主,稳稳地嵌入了每一名弟子掌心那早已烙印下的火焰灶印之中!
嗡——!
十七名弟子头顶之上,那由虞清昼布下的、用以隔绝天道探查的临时糖泡,在这一刻竟猛然膨胀!
透明的泡壁之上,清晰无比地映照出了天穹之上那只青铜巨手的倒影,只是那倒影,因为糖泡的弧度,变得无比扭曲、怪异、充满了漏洞。
这是天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扭曲的、充满破绽的模样!
就是现在!
姜璃抓住了这天道“自我审视”而导致的万分之一息的停滞,她伸出完好的左手,一把抓起那颗悬浮在半空的琥珀心脏,狠狠地按入了身下琥珀糖砖最核心的位置!
心脏与糖砖接触的瞬间,那股来自灶火的灼热余温,竟让心脏表面那本已空白的指令集上,一行正在急速消退的微弱小字,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使用者需……自愿被遗忘。”
原来这才是最终的钥匙!
姜璃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笑意,她毫不犹豫地猛一咬舌尖,一口精血喷出,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那残缺的指令之后,闪电般补全了最后两个字——
“我愿。”
当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整座巨大的琥主糖砖,连同其内部那颗刚刚写入最终指令的琥珀心脏,再也无法维持形态,轰然向内塌陷!
没有爆炸,没有光芒,它只是塌陷成了一个点,一个吞噬一切光线、一切规则、甚至吞噬“存在”这一概念本身的、微型黑洞般的甜味奇点!
那只刚刚从“失忆”中恢复、重新张开五指的青铜巨手,再也无法刹住,一头探入了那片绝对的虚无之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巨手僵直在了半空,指缝间,那原本艰难渗出的琥珀色糖浆,在接触到奇点逸散出的绝对“无”之气息后,竟瞬间凝固、结晶,最终“啪嗒”一声,从空中掉落。
那是一枚通体晶莹、仿佛由最纯净的冰晶凝结而成、形如一根古朴发簪的结晶体。
簪首的形状,赫然是初代阁主的样子!
姜璃探手接住那枚尚带着一丝冰冷规则之力的冰晶发簪,看也未看,反手便朝着自己那只剧烈跳动、疯狂预警的左眼魔瞳,狠狠插了进去!
噗嗤!
剧痛贯穿灵魂,但姜璃却连闷哼都未发出一声。
当那枚冰晶发簪完全没入眼眶的瞬间,她眼前的世界,彻底变了。
那奔流不息、由亿万符文构成的天道数据流,竟像一个吃坏了东西的凡人,开始出现了卡顿,开始……打嗝。
一声轻微的、源自规则层面的颤动。
姜璃视野的尽头,那张悬挂于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巨大功德榜上,一个倒霉蛋的名字,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随机抹去了。
又一声。
又一个名字消失了。
姜璃缓缓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功德榜上,自己那个曾经闪耀、如今却已空空如也的位置。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现在,轮到你们尝尝"无名"的滋味了。”
她的左眼,那枚被冰晶发簪贯穿的魔瞳深处,一道道更加混乱、更加无序的数据流开始疯狂涌现,它们不再是单纯的乱码,而是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正精准地锁定着功德榜上那些最闪耀、最高高在上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