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正房里。
蛛网在梁间结了层薄纱,漏进来的月光浮着尘埃,将满室的萧索映得愈发刺目。
“就凭那副《归灵行轿图》,你便是名家!”
李景隆目光灼灼地望着卫星河,语气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不出一年,你的名字必将响彻大江南北,无人不知!”
话音落,他最后看了卫星河一眼。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迷茫,没有怨怼。
只有一片历经沧桑后的平和。
他没有再劝,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然后转身,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而此刻的院落里,早已是一片狼藉。
破碎的青石地砖上溅满了暗红的血迹,七具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
个个双目圆睁,死状狰狞。
屋外的厮杀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福生和云舒月的身影,也已出现在了门口。
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冲着李景隆微微颔首,示意事情已经办妥。
屋子里,只剩下卫星河一人。
拄着拐杖,静静地坐在昏黄的烛光里。
像是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塑。
福生手持一柄长刀,刀身的血迹顺着锋利的刀刃缓缓滴落。
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云舒月则站在另一侧,手中两柄短剑寒光凛冽。
剑身上的血迹还未干透,顺着指尖往下淌。
她一身劲装被划破了数道口子,露出底下白皙的肌肤,却丝毫不见狼狈。
那张清冷的脸上布满了肃杀之气,一双凤眸里战意熊熊燃烧。
仿佛方才那场厮杀不过是热身,眼底的凌厉分毫未减。
李景隆虽未亲眼目睹院中的激战,却能从云舒月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气势中窥得一二。
这女子,竟是个顶尖高手。
身手之强,恐怕不在福生之下。
“少主。”福生快步走到李景隆面前,声音低沉而凝重。
“从这些人的身手路数来看,绝非寻常江湖人,应该是吕家派出的杀手。”
听闻此言,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微微撇嘴,脚步不停,径直朝着院外走去。
吕后...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这一番刺杀,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如此一来,反倒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吕后对当年那件事,定然知情,甚至可能是主谋之一!
想到这里,李景隆的脚步愈发沉稳。
此行的目的,他已经达到了。
卫星河依旧静静地坐在桌边,听着院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嘴角不经意间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那笑容里,再也寻不到半分初时的落寞与凄凉。
只剩下被人识得的释然,以及一丝藏不住的意气。
他抬手,对着李景隆的方向缓缓拱手,动作沉稳,带着几分文人的风骨。
“这世道...总要有人看得清楚才好啊。”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阵风,吹散在寂静的夜里。
...
离开卫星河的家后,李景隆带着福生和云舒月,先去了卫星河隔壁的邻居家,又辗转来到了街口那家酒肆。
酒肆已经打烊,店家老汉已经睡下。
听到敲门声,店家老汉发着牢骚爬了起来,披了件外衣不耐烦的打开了房门。
见李景隆三人去而复返,不由得有些诧异。
李景隆没有多言,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将里面所有的银子都倒了出来,分成了两份。
叮嘱店家老汉,一份交给卫星河的给邻居,让邻居们日后但凡日子能过得下去,就要给卫星河一口吃的。
一份让店家老汉自己留着,不仅结清了卫星河这些年欠下的酒钱,还预付了足足几十年的酒资。
接着又让店家老汉找几个人帮忙处理掉卫星河家中的尸体,好生安葬。
老汉愣了愣,看着桌上白花花的银子,又看了看李景隆真诚的眼神,连忙点头应下。
“公子放心,老朽晓得。”
李景隆没有再说什么,带着一众手下连夜离开了枕溪村。
三人翻身上马,缰绳一扯,骏马长嘶一声,蹄声哒哒。
趁着暮色,连夜朝着西安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景隆并没有将银子留给卫星河。
因为他了解卫星河的性子,清高孤傲,宁折不弯。
断然不会接受旁人的施舍。
这般安排,才是对他最好的成全。
晚风呼啸而过,吹起李景隆的衣袍。
他望着前方沉沉的夜色,眉头紧锁。
既然已经从《归灵行轿图》中确认,那轿中之人正是已故的孝康皇帝朱标。
那么接下来,就必须找到当年那个身背药箱的散医。
唯有找到他,才能揭开当年那场惊天迷局的真相。
但愿,那人还活在这世上。
...
两日后,西安城,醉月楼。
作为城内最负盛名的销金窟,醉月楼整日里歌舞升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二楼的一间雅间内,却与楼外的喧嚣截然不同。
李景隆斜倚在梨花木椅上,双目微闭,眉头紧紧蹙着。
眉宇间萦绕着一丝化不开的凝重。
连日的奔波与思虑,让他眼底布满了血丝,看起来疲惫不堪。
雅间中央,四名舞姬身着彩衣,身姿曼妙,正随着琴声翩翩起舞。
她们莲步轻移,水袖翻飞。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试图用柔美的舞姿驱散屋内的沉闷。
一旁的琴师端坐案前,十指翻飞,指尖流淌出的琴音悠扬婉转。
如清泉叮咚,回荡在整个雅间里。
可这一切的繁华景象,却丝毫无法撼动李景隆的心绪。
福生手持长剑,默默侍立在侧。
目光扫过自家少主紧锁的眉头,心头也不由得沉甸甸的。
已经连续两日了。
夜枭司的人几乎翻遍了整个西安城,以及归灵山附近的村落。
他们去了山下的农户家,找过常年上山打猎的猎户,甚至派人深入归灵山腹地搜寻。
可关于那个散医的消息,却依旧是杳无音讯。
那个出现在《归灵行轿图》中,身背药箱、紧随花轿的散医。
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般。
没有留下半点踪迹,仿佛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不仅如此,监视秦王府的暗探,也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原本,他已循着《归灵行轿图》的线索,一步步逼近真相。
可如今,所有的线索却又戛然而止,再次陷入了绝境。
就在这死寂般的沉闷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云舒月快步走了进来。
她一身劲装,发丝微乱,脸上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刚进门,她便抬手对着舞姬和琴师摆了摆手,沉声道:“都退下。”
四名舞姬闻言,连忙停下舞步,敛衽行礼。
琴师也停了手中的动作,抱着琴,躬身退了出去。
随着房门被关上,雅间内的琴音与笑语瞬间消散。
李景隆缓缓睁开双眼,抬眼看向云舒月,声音沙哑:“有消息了?”
“司主!”云舒月几步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有重要新线索!”
李景隆的眼神骤然一凝,原本疲惫的双目里,瞬间闪过一抹精光。
他直起身,身体微微前倾,紧紧盯着云舒月:“快说!”
“据暗探查到的消息,”云舒月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孝康皇帝当年从西安城返京的决定,十分突然!”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属下推测,孝康皇帝当年定然是临时改变了行程!”
“离开时,既无官方谕令,也无仪仗相送!”
“走得极为匆忙,甚至可以说是仓皇!”
“不仅如此,”云舒月的声音愈发凝重,“陕西布政司留存的官方档案里...”
“关于孝康皇帝当年在西安城的行程记录,有半页是空白的!”
“而且在他离开西安城之前,曾七日闭门不出!”
“七日闭门不出?”李景隆眉头一蹙。
“正是!”云舒月点头,语气肯定,“暗探查到,当时对外宣称是偶感风寒,期间拒绝了所有官员的探视!”
听完云舒月的话,李景隆久久没有说话。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双目微眯,眸中精光闪烁。
片刻后,他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烧得他心头一片清明。
如此一来,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他几乎可以断定,朱标当年在西安城,一定是查到了什么对秦王朱樉极为不利的事情!
而这件事,定然牵扯甚广,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可他想不通朱标最后为何没有继续查下去。
那闭门谢客的七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景隆放下酒杯,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迷雾重重的棋局,终于透出了一丝微光。
而这丝微光的背后,定然藏着足以颠覆朝野的惊天秘密!
“看样子,这件事跟秦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李景隆眉头紧锁,眼底翻涌着沉沉的思量。
接着他缓缓起身,踱步到窗边,望着楼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否则,当朝太子巡视西安城这般关乎国体的大事。”
“西安布政司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在行程记录档案中弄虚作假!”
“这背后,必定是有人在暗中指使!”
“而放眼整个西安城,有这般手段的人,除了秦王朱樉,还能有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