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邓婵玉从地下河道钻出来时，天已经快亮了。
出口在朝歌城东一处废弃的砖窑里。姬北辰用尽最后力气爬出洞口，把邓婵玉小心放在干草堆上，自己瘫倒在地，大口喘气。
这一路逃亡，星元彻底耗尽，经脉传来阵阵刺痛。背上邓婵玉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九转还魂丹的药力正在和“腐朽”道韵做拉锯战，她脸上黑气时浓时淡，昏迷中偶尔会痛苦地抽搐。
“撑住……”姬北辰挣扎着坐起，从包袱里摸出最后一颗回星丹吞下。
丹药化开，微弱的星力开始滋生。他立即将手按在邓婵玉额头，将新生星元一点点渡过去，压制她体内的侵蚀。
半个时辰后，邓婵玉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一些。
姬北辰也恢复了些力气，背起她，朝王宫方向走去。
他走的是正街。
清晨的朝歌已经开始苏醒，早市摊贩正在摆摊，行人稀疏。当浑身是血、背着个昏迷女将的少年出现在街上时，引来了无数惊疑的目光。
姬北辰不管不顾，径直走向王宫东门。
守门的禁卫远远就看见了他，立刻有人飞奔进去通报。等姬北辰走到宫门前时，雷震已经带着一队雷部亲兵等在那里。
“怎么回事？”雷震看到他背上的邓婵玉，脸色骤变。
“古神裔，三个，炼神还虚。”姬北辰声音沙哑，“巢穴是陷阱，邓将军为救我重伤。带我去见大王，现在。”
雷震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挥手：“开路！去九间殿！”
一队亲兵在前开道，雷震亲自护送，姬北辰背着邓婵玉，在无数惊愕目光中，硬闯宫禁，直抵九间殿。
殿门大开。
帝辛、比干、赵公明都在，似乎正在商议什么。看到姬北辰这副模样进来，三人同时站起。
“放下她。”帝辛沉声道。
姬北辰将邓婵玉小心放在殿中央的地毯上。比干立刻上前探查，片刻后，脸色凝重：“深度道染侵蚀，混合“腐朽”权柄……至少是炼神还虚后期的古神裔出手。”
“古神裔？”帝辛眼神一冷，“确定？”
“确定。”姬北辰点头，“他们自称在拥抱“进化”，说大道癌变是机遇。邓将军的父亲邓九公……可能已经和他们合作了。”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邓九公，镇西侯，手握三万边军，是大商西境屏障。如果他倒向古神裔……
“证据。”帝辛声音冷得像冰。
姬北辰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星元涌动，在掌心上方凝聚出一片微缩的光幕——是太初灵光记录的影像回放。
光幕中，巢穴的景象、黑色心脏、三种污染体、邓婵玉的背叛与自残、古神裔的出现与对话……全部清晰呈现。
甚至连古神裔那句“邓九公将军是自愿的”，都一字不差。
影像播放完毕，殿内死一般寂静。
许久，帝辛缓缓坐下，手指开始敲击桌面。
“咚、咚、咚……”
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
“雷震。”他终于开口。
“末将在！”
“带雷部精锐，即刻包围镇西侯府。邓九公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比干。”
“臣在。”
“彻查朝歌所有官员、将领、王族。凡与西方教、古神裔有牵连者，一律秘密控制，严加审讯。”
“遵旨。”
“赵公明道友。”
“大王请讲。”
“烦请联络截教在朝歌的弟子，协助雷部行动。另外……请转告通天圣人，他三年前的预言，正在应验。我们需要帮助。”
赵公明肃然：“贫道即刻去办。”
三道命令，干脆利落。
雷震、比干、赵公明领命而去。
殿内只剩帝辛和姬北辰，还有昏迷的邓婵玉。
帝辛走到邓婵玉身边，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眼神复杂。
“她父亲的事，她知情吗？”他问。
“应该不知情，但可能有所察觉。”姬北辰道，“古神裔用她父亲的命威胁她，她在最后关头选择自残示警，而不是杀我。”
“所以你觉得，她可用？”
“可用，但需观察。”姬北辰实话实说，“她体内的道染侵蚀太深，即使净化，也可能留下后遗症。而且她父亲的事……对她打击会很大。”
帝辛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通体赤红、表面有凤凰纹路的丹药，塞进邓婵玉嘴里。
“这是“涅槃丹”，能修复道基损伤。”他淡淡道，“但她修为必须废掉重练。被“腐朽”权柄侵蚀过的灵力，留着就是祸根。”
姬北辰默然。
废掉修为，对修士来说比死还难受。但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丹药入腹，邓婵玉身体表面泛起一层红光，黑气被缓缓逼出。她的脸色开始恢复红润，呼吸也变得有力。
片刻后，她睫毛颤动，睁开了眼睛。
眼神先是迷茫，然后看到帝辛，瞬间清醒，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大王……末将……”
“躺着。”帝辛按住她，“事情孤都知道了。你父亲的事，不怪你。”
邓婵玉身体一僵，眼中涌出泪水：“大王……我爹他……”
“他选错了路。”帝辛语气平静，“但你没选错。你最后那一枪，救的不止是姬北辰，还有大商的未来。”
邓婵玉泣不成声。
“你的修为必须废掉。”帝辛继续道，“涅槃丹能保住你的道基，但灵力要散尽重练。这是惩罚，也是机会——洗去污染，从头开始。”
“……末将领命。”邓婵玉哽咽道。
“至于后续处置……”帝辛看向姬北辰，“姬掌令，你觉得呢？”
姬北辰愣了一下，没想到帝辛会问自己。他想了想，道：“邓将军熟悉古神裔的手段，也熟悉朝歌地下结构。若她愿意，可加入“净化者计划”，戴罪立功。”
帝辛点头：“准。邓婵玉，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镇西侯之女，也不是边军将领。你是“巡天司”预备成员，归姬北辰调遣。可有异议？”
邓婵玉挣扎着坐起，单膝跪地：“末将……罪将邓婵玉，愿以残躯赎罪，万死不辞！”
“好。”帝辛转身，“你们先下去吧。邓婵玉去净心殿闭关散功，姬北辰留下。”
有宫人进来，搀扶着邓婵玉离开。
殿门关上。
帝辛走回主位坐下，看着姬北辰：“这次任务，虽然没净化巢穴，但揪出了古神裔，值了。你的“巡天司预备掌令”转正，正五品实职。每月俸禄加到五百灵石，可调阅藏书阁前四层。”
“谢大王。”姬北辰拱手。
“别急着谢。”帝辛从桌下抽出一卷地图，摊开，“看看这个。”
地图是大商全境图，上面用朱笔画了十几个红圈。红圈主要分布在北方和西方边境，其中最大的一个，在北海附近。
“这是……”姬北辰心中一动。
“过去半年，各地上报的“异常事件”分布。”帝辛指着那些红圈，“妖兽暴动、天灾频发、村庄集体失踪……你之前遇到的妖村，只是其中之一。”
他的手指点在北海那个最大的红圈上：
“而这里，袁福通叛乱，已经持续三个月了。”
姬北辰记得这个名字。袁福通，北海七十二路诸侯之首，三个月前突然造反，号称“天降神命”，要取代大商。朝廷派闻仲太师率军平叛，但战事胶着。
“大王怀疑，袁福通和道染有关？”姬北辰问。
“不是怀疑，是确定。”帝辛冷声道，“闻仲传回的战报里提到，叛军中出现了“不死士兵”——受伤不会死，反而会变成怪物。还有会操控影子、雾气的“巫师”。这些手段，和你遇到的古神裔很像。”
他看向姬北辰：“所以，你的下一个任务来了。”
“去北海？”
“对。”帝辛点头，“但不是以官方身份。你、云渺儿、邓婵玉，组成一个小队，以“游历修士”的名义前往北海边境。暗中调查袁福通叛军和道染的关联，收集情报，必要时……可协助闻仲。”
“就我们三个？”姬北辰挑眉，“会不会太单薄了？”
“人多了反而引人注目。”帝辛道，“你们年轻，看起来像出来历练的世家子弟，不会引起怀疑。而且……”
他顿了顿：“这也是对你们“北辰组”的一次考验。”
北辰组？
姬北辰一愣。
“对，北辰组。”帝辛笑了，“你们三个，一个星辰净化，一个阵法辅助，一个实战护卫。正好是个完整的小队架构。这次任务，就是你们这支小队的首次实战检验。”
“这是大王的意思，还是……”
“是孤的意思，也是比干、雷震、赵公明共同商议的结果。”帝辛正色道，“道染危机正在蔓延，我们需要一支机动、精锐、能应对各种污染事件的特殊小队。你们，就是雏形。”
姬北辰沉默了。
他没想到，帝辛的布局这么快，这么深。
“当然，你可以拒绝。”帝辛道，“留在朝歌，当你的巡天司掌令，安稳修炼，偶尔净化些低阶污染体，一样能为大商效力。”
姬北辰抬头，看着帝辛的眼睛：
“我去。”
没有犹豫。
帝辛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三日后出发。这三天，你们可以在藏书阁任意查阅资料，准备物资。需要什么，直接找比干。”
“是。”
姬北辰退出九间殿。
走出殿门时，天已大亮。朝阳照在王宫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璀璨金光。
他深吸一口气，朝藏书阁走去。
既然要去北海，就得做好万全准备。
藏书阁位于王宫西侧，是一座七层高的塔楼。姬北辰出示令牌，守卫放行。
一楼是普通典籍，历史、地理、人文之类。他直接上二楼——这里是功法、术法区域。
花了半天时间，他找到了十几卷和北海相关的资料：《北海风物志》、《北境妖兽图录》、《袁福通叛乱始末》……还有一卷残破的，名为《四象镇魔阵考》的阵法古籍。
看到这个书名，姬北辰心中一动。
太初灵光立刻给出提示：
【检测到阵法古籍：《四象镇魔阵考》（残篇）】
【完整度：42%】
【内容：记载上古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镇魔大阵的残章，含部分阵纹图谱及原理阐述】
【关联性：与当前任务（北海）高度相关，建议详细研读】
高度相关？
姬北辰立刻翻开。
古籍用古篆写成，好在太初灵光能自动翻译。他快速浏览，越看越心惊。
这卷古籍记载，上古时期，洪荒四极各有一尊圣兽镇守——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四圣兽以自身大道镇压四方，维持天地平衡。
而北海，正是北方玄武的镇守之地。
但古籍中提到，三千年前，北海曾爆发过一场“玄冥之灾”，玄武圣兽重伤沉睡，北境冰封万里。虽然后来灾难平息，但北海的地脉一直不稳，容易出现“阴煞汇聚、邪祟滋生”的现象。
“玄冥之灾……玄武沉睡……”姬北辰喃喃道，“这和道染有关吗？”
他继续往下看。
古籍后半部分，记载了一种名为“四象镇魔阵”的阵法。此阵需引动四圣兽的虚影，镇压邪魔。但布阵条件极其苛刻，需要四件蕴含圣兽气息的宝物作为阵眼，还需要布阵者对“四象大道”有深刻理解。
“四象……”姬北辰忽然想起，《北辰星穹诀》里，似乎有提到“星辰分四象，定四方”的说法。
或许，星辰之道和四象之道，有共通之处？
他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是云渺儿。
她也抱着一堆竹简，看到姬北辰手里的古籍，眼睛一亮：“《四象镇魔阵考》？你找到这个了？”
“你也知道？”姬北辰问。
“嗯。”云渺儿点头，“云家祖上曾参与过修复北海地脉的工程，家里有这卷古籍的抄本，但残缺得更厉害。你这卷……看起来更完整。”
她放下竹简，走到姬北辰身边，一起翻阅。
两人都是阵道高手，很快看出门道。
“这阵法……理论上可行，但实操难度太大。”云渺儿指着一段阵纹，“你看这里，需要同时引动四圣兽的“道韵”，可我们连圣兽在哪都不知道。”
“或许不需要真正的圣兽。”姬北辰沉吟道，“用阵法模拟出圣兽的道韵波动，也许可行。星辰之力可以模拟万物秩序，四象也是秩序的一种。”
云渺儿眼睛一亮：“有道理！我们可以试试用星元勾勒四象阵纹，再配合我的阵盘稳定……”
两人就着古籍，热烈讨论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
藏书阁内亮起了灯火。
“咕噜——”
姬北辰肚子叫了一声。
云渺儿掩嘴轻笑：“先吃饭吧。明天再继续。”
两人收拾东西，走出藏书阁。
外面已是繁星满天。
“三天后就要出发了。”云渺儿抬头看着星空，“听说北海的星星，看起来特别亮。”
姬北辰也抬头。
朝歌的星空，因为人道气运结界的存在，显得清澈而明亮。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北方那片天域，星辰的排列有些……不自然。
像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可能吧。”他轻声道，“也可能……是因为那里的黑暗，比其他地方更浓。”
云渺儿一怔，转头看他。
月光下，少年的侧脸轮廓清晰，眼神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千里之外，那片冰原上的阴影。
“你会害怕吗？”她忽然问。
“怕什么？”
“北海的黑暗，古神裔的阴谋，还有……未知的危险。”
姬北辰沉默片刻，笑了：
“怕，当然怕。但怕有用吗？”
他迈步向前：
“既然来了这个世界，总不能白来一趟。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云渺儿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从西岐来的少年，身上有种她从未见过的光。
不是星辰的光。
是那种……明知前路艰险，却依然选择前行的光。
她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出发当日清晨，客安客栈门口。
姬北辰、云渺儿、邓婵玉三人聚齐。
邓婵玉的修为已经散尽，此刻气息虚弱，但眼神清澈了许多。她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黑色劲装，腰间依旧悬着双刀，只是刀身上没有了火焰纹路，显得朴素。
“你的身体……”姬北辰有些担心。
“无妨。”邓婵玉摇头，“虽然没了修为，但武技还在。而且涅槃丹重塑了道基，重修起来会很快。”
云渺儿背着一个大布袋，里面装满了阵盘、阵旗、符篆。她今天穿了件便于行动的青色衣裙，头发简单束起，看起来干净利落。
姬北辰自己的行李最少，除了几件衣服和丹药，主要带了那卷《四象镇魔阵考》的抄本。
“都准备好了？”他问。
“准备好了。”两人同时点头。
“那就出发。”
三人走出客栈，朝东门走去。
城门口依旧熙熙攘攘。排队出城时，姬北辰忽然心有所感，转头看向路边。
一个穿着破烂袈裟、满脸污垢的乞丐，正蜷缩在墙角，面前摆着个破碗。
但那双眼睛……
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是弥勒。
虽然打扮得完全不像，但姬北辰认出了那双眼睛。
弥勒也看向他，嘴唇微动，传音入耳：
“姬施主，请留步。”
姬北辰脚步一顿，对云渺儿和邓婵玉道：“你们先出城等我，我马上来。”
两人疑惑，但没多问，继续向前。
姬北辰走到墙角，蹲下，假装施舍，将几枚铜钱放进破碗。
“大师有何指教？”他低声问。
弥勒抬头，眼中没有之前的慈悲，也没有敌意，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
“贫僧有一事相告。”
“请讲。”
“你们查的“道染”，西方教内部，称它为……”
弥勒顿了顿，一字一句：
“圣-人-遗-产”。”
姬北辰瞳孔骤缩。
圣人遗产？
什么意思？
“具体为何，贫僧也不甚明了。”弥勒继续传音，“但教中高层对此讳莫如深，只说是上古圣人留下的“馈赠”，能助人超脱苦海，得证永恒。”
“可这东西明明在侵蚀大道，制造灾难！”姬北辰压低声音。
“所以贫僧离开了。”弥勒笑了，笑容苦涩，“因为贫僧发现，所谓的“馈赠”，更像是……“诅咒”。或者说，是圣人死后，留下的“执念”。”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言尽于此。姬施主，此去北海，多加小心。那里……是“遗产”最活跃的区域之一。”
说完，他转身，拄着根破木棍，蹒跚着消失在人群中。
姬北辰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圣人遗产？
上古圣人的执念？
这些信息碎片在他脑中碰撞，却拼不出完整图景。
但他知道一件事——
北海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姬北辰！”云渺儿在城门外喊他。
姬北辰回过神，最后看了一眼弥勒消失的方向，转身出城。
三人汇合，踏上前往北海的官道。
朝阳升起，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前方，是千里路途，是冰原雪国，是未知的阴谋与黑暗。
但少年们的脚步，没有犹豫。
因为有些路，选择了，就不能回头。
有些光，点燃了，就不能熄灭。
北海的风，已经吹来。
带着冰雪，带着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