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头额角渗出冷汗。他放缓神色,仿佛刚才凶态毕露的事情没有发生,脸上早就没有了刚才的嚣张,垂着眼睛道:“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了,皇后娘娘的事情要紧。”
他说完眼角又偷偷瞅了一眼来传旨意的那位眼眉冷沉的内侍,心说这位只要穿着这身内侍服往这里一站,不用亮牌子,这京城的人恐怕没有不知道他是谁的!
这是坤宁宫的掌印内侍凌十,传闻他原是边关死士,因为执行任务伤了根本,后来被选入宫中成了内侍。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用的人,寻常宦官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出。
他手里那柄拂尘,看似内侍常用的物件,实则是个厉害兵器,曾经一击封喉了三名闯入皇宫的刺客。就连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凌公公”。
方才自己那般凶神恶煞,若是惹他不快,怕是明日自己的这班头的位置都不保。
班头趁着凌十没有朝他这边再看第二眼,赶紧一招手,带着自己的人拿着样品匆匆退出铺子。
林大牛忙跟在后面喊道:“差爷慢些走,等等小的。”
大步跟上去。
锦华织染阁门外停着皇宫派来的专用车马。
苏瑾坐上马车后车轮滚动,驶向巍峨深沉的皇城。
马车从东华门侧门进入,一路畅通无阻,最终在凤仪殿侧殿前停下。
“苏姑娘在此稍候!”
凌十示意苏瑾在殿外廊下等候,迈步进殿内通禀。
不过片刻,凌十便出来,低声道:“娘娘宣见,苏姑娘请随咱家来。”
苏瑾垂眸迈步跟着凌十踏入殿中。
殿内陈设并不奢靡,处处透着高雅品味。
皇后并未坐在高高的凤座之上,而是坐在窗下一张紫檀木榻上,正就着天光,翻阅一本厚厚的册子。
苏瑾依礼跪拜,声音平稳:“民女苏云瑾,叩见皇后娘娘!”
“平身吧,赐座。”
皇后合上册子,坐直身子看向苏瑾:“本宫今日召你前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不必拘束。”
皇后声音温和,说话时却能让人感觉到其中带着一种坦荡和锐利。
她不急不缓问了些苏瑾之前的配色布料的问题,含蓄表达了自己的惜才爱才之心。
随后转而说道:“听闻你与永信侯府有些渊源?”
苏瑾否认:“回娘娘,民女出身扬州商贾之家,与永信侯府天潢贵胄本是云泥之别,没有什么渊源。”
皇后眉毛微挑:“听闻前些日子,长公主还去过你的铺子?”
“长公主刚好路过,顺道一观,民女深感惶恐。”
皇后笑了笑:“长公主那个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去逛铺子的,她能去你的铺子,可能只是为了近距离看看你和她有多相似。”
苏瑾不知道皇后提起此事有什么用意,是想让她和长公主相认还是挑拨离间。
于是答道:“天下之大,容貌相似者或有巧合,民女蒲柳之姿,岂敢与长公主凤仪相比。”
皇后轻轻摇头,不置可否,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本宫听说你几日在织染行风头很盛,还牵头整顿,要立什么新规矩?”
“回娘娘,”民女微末之身,岂敢言牵头,只是有幸参与行业革新筹备会,与诸位同行前辈一同商议如何激励工匠技艺,以利朝廷税收与百姓用度,皆是在织造司指导下进行。”
皇后见苏瑾把织造司摆在前面,表明这只是官方行为,自己只是参与者。笑:“整顿行市,是好事。京城商贾云集,若是没有规矩,易生乱象,亦损朝廷体面。你能想到从根子上立规矩,而不是逞强与人争斗,这份见识,倒是不凡。”
“多谢皇后娘娘夸奖。”
苏瑾没有谦虚坦然接受表扬。
皇后顿了顿,意味深长道:
“只是,立规矩难免触动旧利,推行新法亦需要手腕魄力。你一个女子,又初来京城,根基尚浅,可知其中艰险?还是有什么依仗,认定一定会有人帮你?”
皇后这话问得直白,苏瑾能来京城,还有进京之后的一些事,都有皇后的推动,两人当时虽然没有见过面,似乎早已经有了默契。
这的确是很奇怪,她是得感谢皇后娘娘的,但是这样的话不能直接说出来。
皇后既然帮她,必然是有目的,这目的是出于大义还是私心都不重要,只要对项目组的考核任务有利就行,后面她可以见招拆招。
苏瑾抬眼看向皇后,态度依然是恭敬小心的:
“民女知晓前路艰难,然而民女以为,规矩之立,非为一己之私,乃为行业长久之计,为多数正当经营者谋利,亦是为了民生安定增砖添瓦。民女虽然力薄,但既然有幸参与,又承蒙上面大人信任,自当竭尽所能将此事推动下去。”
“至于艰险,民女相信,只要行事公正,心念端正,有朝廷和同行支持,有些波折,也是能克服的。”
她没有颂扬自己为了大义可以如何,只是表明得有朝廷和同行的支持才能克服艰险,比在德妃那里说得要脚踏实地许多。
皇后脸上掠过笑意。
“你能如此想,挺好。今日召你前来,便是这些事,你回去吧,莫要耽误了你那边的正事。”
“民女告退。”
苏瑾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背脊稍微放松,皇后的召见看似平和,却给她解了围,这不像是偶然。京兆府官差在铺子里查问、取样、各种找茬,差不多一个时辰,如果有人给宫里报信,这个时间也足够了。
苏瑾想到了自己的两个护卫卢佐和卢佑,他们是父亲苏文博安排的,苏文博当年闯荡江湖结交甚广,母亲林氏也不是普通人。虽然苏文博看错了陈举人,但是卢佐和卢佑这两个故交的后人一直很靠谱。
莫非父母在京城还有关系网能触及宫廷?
或者是赵恒成的关系?
无论如何,皇后今天的态度都表明,最高层不希望筹备会因为一些下作的手段而夭折,这就给了她一面无形的护身符。
苏瑾回到织染阁,林大牛也已经配合官府做完调查安全返回,并没有受到刁难。
卢佐也回来了。
卢佐跟苏瑾汇报:“属下已经查清楚了,这次是彩云庄和簌玉绸缎庄还有几家依附他们的商铺联名举报的咱们,能这么快请京兆府的官差上门,欲将您带走,是永信侯府有人说话。”
永信侯府?苏瑾眼神微冷,福清公主上次来的意思很明白,并不会管她的事情,那只能是陆明珠又出手了?
“另外,夫人交代咱们特别留意的那对擅长易容的母女。韩娘子的女儿涉嫌谋害赵小姐已经被官府缉拿归案,韩娘子已经到达京城。”
卢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不过那个老婆子在逃亡的时候脸上受了不轻的伤,短时间内无法易容搞事情了,这方面倒是可以稍微宽心。”
没有想到真正的赵小姐已经死了,苏瑾回忆起织造府初选那跟她和周巧姑一起做四季花卉的女子,虽然不知她本来面貌长什么样,但是能诗文会刺绣,怎么就不能走正道,反而选择去害人呢?就是因为陆明珠吗?
苏瑾现在还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