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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黑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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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不上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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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硇洲岛水寨。 广东布政使、广东都指挥使、雷州知府、白鸽寨海防参将在那首反诗前齐聚一堂。 布政使郑藩台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文辞粗鄙,格律不通,字如幼童!呵,想学黄巢,也不先掂掂自己斤两。” 白鸽寨海防参将道:“藩台大人说的是,这伙流民胸无点墨,不足为虑。” 郑藩台气笑了,目光射向他:“好一张利嘴!都这时候了,还说是流民!你是想说,这是珠场威逼珠民造反,和你没关系,对不对?” 白鸽寨海防参将当即跪倒在地:“卑职绝无此意,硇洲珠场乃是卑职防区,出了这等事,无论是珠民造反,还是倭寇袭扰,卑职都罪责难逃。” 郑藩台收回目光:“知道就好,你的罪责不急,先想想怎么向杨公公和部堂大人交代吧。” 恰在此时,门外进来一人,周围大小官吏见了,无不弯下身子,尊称道:“杨公公。” 提督市舶太监杨公公脸色极差,方一入内便问道:“李覃呢,人找到了吗?” 无人回话,一旁的小兵硬着头皮道:“回杨公公,李公公在这里。” 杨公公回身一看,只见那小兵跪在地上,手里举了个托盘,上面摆了个满是灰尘血迹的头颅,正是李覃的脑袋。 杨公公目眦欲裂:“好大的胆子,内臣都敢杀!” 他看向那首反诗,怒道:“好好好!真是造反!真是反了天了,周都司!” 广东都指挥使拱手:“杨公公。” “可查到反贼踪迹,领头的是谁?” 都指挥使面色为难:“岛上没留活口,问不到话,从这诗中推测,这伙反贼应当是去了东面。” 毕竟墙上写的是“此去蓬莱东入海”,不但能解读出向东航行,应当还能看出,反贼是找了个海岛盘踞。 只是这么低智的推论,他也没必要都说全。 杨公公压着火气道:“既然如此,还不派水师前去围剿?这只是一个珠场,万一反贼尝到甜头,再多袭击几处,耽误了今年采珠,办不成贵妃娘娘寿宴,这责任你们谁来担待?” 那位独揽圣心的郑贵妃被抬出来,都指挥使只得连声应是,然后小声道:“公公说的是,只是下官上头毕竟还有徐部堂,没有部堂命令,下官不能擅自调兵。” 都指挥使在明初时,负责一省的卫所军队管理。 随着总督之职由临时设立渐改为常设,都指挥使职权也受到削弱,渐渐凡事都要听命总督。 杨公公冷哼一声,改了撒气目标,朝周围问道:“徐部堂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人也不过来,他倒是会躲清闲!” 话音一落,一个小太监恭敬的呈上一封信。 “杨公公,这是早上从广州送来的。” 杨公公接过,扫了一眼,竟是他正念叨的两广总督来信。 他和这位徐部堂向来不对付,根本无私交可言,平日公文往来都几乎没有,今日怎么会收到一封私信? 为表光明磊落,杨公公当众将信件拆开,只看了一眼,脸上顿时全无血色。 一屋子的省级大员,都被杨公公脸色吓坏了,也顾不上规矩,忙追问道:“杨公公,信上说了什么?” 杨公公没讲话,将信交给他们。 看过之人,无不神魂出窍,呆立当场。 只见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廿一日,上崩。” 算算日子,京城邸报还未能传到广东,部堂大人应当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若非千真万确,徐部堂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写“上崩”这种话的。 皇上驾崩了? 众官员久居广东,对万历皇帝身体状况不甚了解。 想不明白,上次京查时,皇上还龙体康泰,怎么突然就驾崩了。 众官员彼此打量,琢磨着应不应该在杨公公这个内官面前哭上两声。 “皇上!呜呜呜……”最先痛哭流涕的,是跪在地上的白鸽寨参将。 而后众官员如梦初醒,纷纷争相呜咽,假装用袖口擦拭眼泪。 杨公公已顾不上将谁没哭记录在案。 他此时心乱如麻,不停在心中思量前因后果。 珠民为什么造反? 因为珠场征发了采珠大役。 为什么征发徭役? 因为要为郑贵妃寿宴做准备。 郑贵妃是谁? 那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为圣上诞下了次子福王。 皇上为了把福王立太子,与朝臣连续争了十几年,最终还是没争过,从此不再上朝。 那我朝太子是谁? 是王恭妃所生的皇长子——朱常洛。 王恭妃出身低微,为陛下不喜,诞下子嗣后便被幽禁。 太子自小就没见过母亲,直到王恭妃病终前,母子才得见首面,也是最后一面。 说起来,也是郑贵妃专宠,害的太子从小没娘。 国本之争,一争就是二十年,太子担惊受怕了小半辈子。 如今,终于轮到太子即位,郑贵妃……何去何从? 杨公公光是想想就觉遍体生寒。 如果郑贵妃倒台。 他们这些替郑贵妃办事的,何去何从? 特别是采珠横征暴敛,逼得珠民造反的市舶司太监,何去?何从? 杨公公浑身不住发抖,眼前阵阵发黑,不住天旋地转。 “杨公公?” 众官员见杨公公身子左倾右倒,不住出言关切。 杨公公强打精神,而后指着那墙道:“来人,把这墙砸了!” “是!” 军士应了一声,拿来铁锤,几下便把墙砸塌。 杨公公还嫌不够,让人把墙壁碎块扔到海里,又让人将整栋房子拆毁。 众官员走出房门时,那端着人头的小兵也跟在身后。 杨公公见了,像见到蛇蝎一般,怒道:“什么腌臜东西,也放盘里端着?速速丢海里喂鱼!” 小兵愣在当场。 不明白看个信的功夫,杨公公怎么就变了个人。 “还不快去。”布政使催促道,“将此人尸身也一并处置了。” “是。”小兵应了一声,端着人头去了。 大明能考上功名的,都是天才中的天才;能当大官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郑藩台此时也悟道了杨公公用意。 大明文官不像太监人身依附关系这么强,但党同伐异的凶险,比太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常洛能保住太子之位,全靠清流据理力争,如今太子即位,清流自然也要水涨船高。 对浙党、楚党、齐党的清算,眼瞅着就要到来。 这种节骨眼上,自然要和浙党、楚党、齐党这些人撇清关系。 上报造反,把全天下的目光吸引到广东,给党争当话引子。 那是蠢透大天的顶级蠢事。 他要是这么干了,还不如把脑袋割下来,直接送去京城。 退一步讲,就算是他学海刚峰,偏要钻牛角尖、认死理,上报造反。 京城六部也忙着处理大行皇帝后事,着手新君登基,根本无暇他顾。 等闲下来,部里走完流程,内阁票拟完,司礼监批了红,再发到地方,估计小半年都要过去了。 这伙海上反贼,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 那诗里不是说什么“此去蓬莱东入海”吗? 想来,不向东航行个几千里,是找不到“蓬莱”的。 几千里,可就出了广东地界,不归他管了。 此时此刻,广东地界上的文官集团和宦官集团,达成了惊人的默契。 携手收拾起林浅留下的烂摊子。 只要是众人一条心的瞒报,死几个阉人,死些许军士,损坏一两处水寨算什么。 在大明,有些一千斤都打不住的事情,不上秤,就没有四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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