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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黑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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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驶抵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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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上已经有蜈蚣船等在一边,解下木桩与龙门架的连接绳索,捆在蜈蚣船上,十几人一同划桨,将木桩带到岸边。 如此粗大能挡住海水压力的木料十分难得,还要回收再用。 围堰上,匠人们用同样办法,依次拔出剩下木桩。 而后,白浪仔驾驶大福船,船艉对准干船坞入口,由畜力将大福船拖拽入坞。 干船坞采用浮箱式坞门,通体木质,未注水时,就漂浮在海面上,像一艘怪船。 在大福船入坞后,就由绳缆、蜈蚣船将坞门拖拽到坞口预定位置,而后打开通海阀,注水下沉。 坞门注水下降过程,使用了连通器原理,不需外力注水,坞门下降很快。 坞门两侧都有刻度,有匠人在坞口紧盯刻度读数,一旦接近沉底,就告知操纵通海阀的匠人,转动旋钮,将阀口缩小,令坞门下降减缓,以免底部磕碰损坏。 坞口底部,有与坞门长宽一致的凹槽,凹槽内提前铺放了浸了桐油的麻线、稻草等物,用以保证水密性。 在坞门完全沉底后,干船坞后端的十架畜力抽水器开始传动。 选用的水泵为八台螺旋泵和两台链泵,上端水泵口都连着排水道。通过重力将水排回海面中。 螺旋泵适合抽取带泥沙的浑浊海水,链泵适合在集水低洼处精细操作,两种水泵配合相得益彰。 螺旋泵岸上部分还有特制的链条变速结构,允许以较大的力,较小的转动半径,带动螺旋泵快速旋转,提高排水量,最大程度利用畜力。 这一整套干船坞的设计,部分是大明本来就有的技术,部分是林浅的“发明创造”。 从东墩角往下看,只见干船坞周围,十余个绞盘转动不休,各色绳索交错纵横,眼花缭乱,无数船、人、畜围着干船坞劳作,四个排水槽中,海水如白瀑一般流下,场面极为震撼。 眼见如此景象,颇有种人定胜天的自豪之感。 仅一个干船坞,就靡耗如此多的劳动力,也难怪在明初之后,大明就不再造宝船出海。 众兄弟们都看得目不转睛。 连雷三响都赞叹道:“这场景与军阵有些相似,这一趟倒是没白来。” 周秀才吟诗感慨:“南宋陆游有诗云,"赭衣凿断海山根,砥柱巍然镇海门。"诗中景象,今日算是见识了。” 陈蛟喃喃道:“怕是当年宝船的船坞,也不过如此了。” 郑芝龙没说话,心中暗道:“我还道澳门的干船坞已是天下之最,而今和岛上的干船坞一比,也小巫见大巫了。” 接着他又偷瞄林浅,心中感慨:“舵公航海打仗样样精通,怎的还能通晓干船坞的造法,这世上真能有人懂得这么多吗?想我以前还为自学葡萄牙语沾沾自喜,同舵公一比,真是无地自容……” 抽水进行了半个时辰,此时已近黄昏,干船坞有人大喊:“停!” 所有抽水器一齐停下,干船坞排水道水流渐细。 接着有匠人拿测深绳,测量干船坞内水位。 储石匠有些紧张:“各位管事,这是在查坞门的水密性,要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天已全黑,干船坞上点了火把,匠人重新测水位:“水深二丈三尺。” 话音一落,干船坞四周欢声雷动。 储石匠收到消息,脸上笑容满面,激动的声音颤抖:“各位管事,一个时辰里,水位几乎没变……成了!我们成了!” “好!”雷三响重重挥拳。 其余兄弟相视大笑。 储石匠激动的不停用脏袖子擦眼,林浅见状,将自己衣服撕下一片布给他。 “舵公……”储石匠不敢收,泪水冲开他脸上灰尘,沟壑纵横。 林浅宽声道:“出来的急,没带手帕,好在衣服还算干净,你别嫌弃,用这个擦吧。” “不不不……”储石匠连忙摆手,不知是想说不敢要,还是不嫌弃。 林浅将衣片塞到他手上,说道:“你是建干船坞的功臣,把眼睛坏了可不行,先用这个对付着,等我回城里,给你们送手帕来,潮绸的,一人三条,还有赏钱,所有参建干船坞的匠人,一人二十两,学徒一人十两!” 储石匠泣不成声,拱手道:“老汉替大伙,谢谢舵公了!” 匠籍在大明属于法理上的良民,实际上的准贱籍,颇受歧视,何曾受过当权者的此等重视对待。 储石匠也是被林浅劫掠上岛的,刚来时和别人一样,心里全是恐惧、愤恨,每天都琢磨着怎么逃走。 可时间一长才发现,岛上民风淳朴,没有官府的欺压,没有士绅的歧视,而且给舵公干活,那是真的给工钱。 工钱比岸上高的不是一星半点,虽说岛上物价也高吧,但凭借高工钱,也能过上体面生活,比在岸上可舒服多了。 时间一长,逃跑的心思也就淡了,反而还挺甘之如饴。 林浅的高薪,满足了他的生存需求,岛上稳定的政治环境满足了安全需求。 他的家人全都被抓到了岛上,本就对岸上无牵无挂,加上岛上没有对匠人的歧视,满足了爱与归属需求。 后来林浅传授他水泥灰浆制法,又让他负责干船坞建造,他只觉重任在肩,受命以来,夙夜忧叹,呕心沥血,不敢稍有差池,唯恐托付不效。 而今干船坞大功告成,他得林浅肯定,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一股脑全都满足了。 储石匠自然是不懂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他只觉心满意足,再无他求,只觉古往今来,做石匠能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算是顶了天了。 此时此刻,即便有人把他再绑到陆地上,他也要想办法再回岛上来。 不仅是他这么想,他和老哥几个私下喝酒聊天时,大家也都这么想。 喝酒时,大家还说,舵公要在岛上建带院子、天井的大房子,甚至要建四点金乃至大厝屋。 每次干活累了,储石匠只要想想四点金、大厝屋,就觉得日子有奔头,身上更有劲了。 其实匠人、百姓的要求并不高,无非公平二字,能做到按劳分配即可。 可惜岸上的士绅并不懂这一点,大明统治者也不懂。 他们装满了权谋、经书的脑子,根本不知道天下的财富是谁创造的。 天色已晚。 测过水位之后,匠人们就各回营房休息了,干船坞旁十架水泵由自运转不休。 得益于胡肇元给岛上送来的牛骡等畜力,水泵可以日夜运转,牛骡两班倒的干活,畜停,机器不停。 即便按这个工作强度,把干船坞内的水抽干也要三到四天,而后才能下到干船坞干活。 林浅找来哑巴黄,交代了几句大福船整修注意事项后,带着兄弟们乘船回后江湾港。 船员在南澳岛待得久了,对岛周海况也熟了,即便摸黑行船,也能保证安全。 …… 子时,陈蛟按林浅的吩咐来到圣安娜号船长室,敲门入内后,发现白浪仔也在。 陈蛟抱拳打招呼道:“舵公,七弟。” 林浅道:“坐吧,大哥自己倒茶。” “不必了,大晚上喝,睡不着。”陈蛟摆手道。 林浅:“也好,夜深了,废话就不说了,白浪仔把东西给大哥吧。” “是。”白浪仔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陈蛟,又拿来个半人多高的木头箱子,箱子口装了把锁。 陈蛟一眼便认出,这是那装六分仪的箱子,这东西一直是身为火长的白浪仔拿着,别人碰都不能碰,何以今日会拿出来给他? 白浪仔将箱子上锁头打开,将六分仪取出,口中道:“这是舵公造的东西,叫六分仪,测纬度用的,大哥应该知道,今日舵公命我交给你了。 那本小册子上,是我记的太阳高度角和北极星高度角,往后大哥也要每日午时、子时测量记录,尽量不要间断。” 陈蛟颇感诧异,问道:“七弟,你要去哪里?” “是大哥要出海了。”白浪仔摇头道。 林浅接道:“我已经决定,让大哥担任总督,去开拓东番岛,路上危险,用六分仪可以避免偏航。” 陈蛟想说话,被林浅抬手止住:“大哥放心,不会去太久,只要东番岛局面稳定了,可以随时回来。” 对林浅来说,东番岛是宝岛。 可对大明人来说,东番岛是一片蛮荒之地,从名字就能看出大明人对其的态度。 虽说南澳岛也是生产力短缺,远算不上花花世界,那至少也是封建社会该有的生活水平,去了东番岛,那可就是回到原始社会了。 陈蛟有顾虑实属正常。 听了林浅解释后,陈蛟面色好转,思虑片刻道:“听凭舵公安排!什么时候出发?” “四月初一。” “这么快?”陈蛟略有些诧异。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荷兰人会在天启二年,也就是明年登陆澎湖,随后正式殖民东番岛。 留给他站稳脚跟的时间并不多。 林浅:“此行你带海狼四舰、海狼五舰还有长风号去。” “长风号?” “就是甲二号大福船。”林浅说着,掏出一只雪茄,凑在蜡烛前点燃,吐出一道长长烟雾,“一个月后,它就会整修完毕,加装十二门塞壬炮,减少一层艉楼,更适合海面作战和远洋航行。 这艘船属于新的海狮级护卫舰,我暂将其命名为长风号,以后大哥就是长风号的船主了。大哥若不喜欢这个名字,也可以再换。” 陈蛟道:“这名字好,就叫长风号!” 林浅从桌上拿出一本小册子,让白浪仔交给陈蛟。 陈蛟接过,前面十几页,都是注意事项和应对方略等。 第二十页开始,则是密密麻麻的清单,他近来也偶尔去听扫盲先生讲课,已基本把字认全了。 清单上写的是他此行所携带的各类人员、物资等。 其中,船员一百五十人,各式工匠五十人,俘虏两百人,米面主粮一千八百石,运输船十五艘。 还有各类副食、农具、工具、建材、武器、弹药、药品、银两等,简直包罗万象。 每一项后面都有具体数量,甚至连工匠名字都有标注。 林浅吐出口烟雾:“这单子只是初稿,我闲暇时写的,还有很多疏漏之处,要找二哥和岛上匠人们共同商议后再定,既然大哥做了东番总督,这事就交由大哥做吧。” “是。”陈蛟抱拳。 接着林浅又把东番岛的大致情况讲了,又说了未来的东番岛的发展方向。 当陈蛟听到林浅要在岛上种甘蔗时,皱眉道:“舵公,种地要不少劳力,上岛的这四百人都是海上出身,要么是匠籍,都不懂种地,能开垦农田,种出口粮已不易了。” 林浅神秘一笑:“种地劳力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准备交给白清去办。” “哦。”陈蛟将信将疑。 “天色不早了,先回舱休息吧,开拓东番是件大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详谈。” …… 次日一大早,林浅正吃早饭,突听敲门声。 门外传来传来白清的声音:“舵公,起了吗?” 林浅咽下米粥,擦擦嘴道:“进来。” 白清推门入内,见林浅正吃早饭,歉然道:“怪我心急来早了,舵公你先吃,我一会再来。” 林浅阻止道:“不用,马上吃完。” 随后他巴拉两口米粥,把碗筷丢在一边,又擦擦嘴。 “书读的如何了?” 白清回道:“字已认全了,只是那些之乎者也的,还看不懂。” “能用白话书写就行了。”林浅说罢,指指航海桌,“桌上那个箱子,打开看看。” 那箱子大约半人高,没上锁,白清将之打开,只见里面是由镜片和木材制成的复杂仪器。 “这是六分仪,黄伯用樟木新做的,你是白浪仔姐姐,应当听过这东西。”林浅道。 白清轻摸六分仪的木质框架:“这东西我只远远见我弟用过,别的他什么都没说过,六分仪这名字也是头次知道。” 林浅粗略解释下六分仪的功能,而后道:“这东西,具体怎么用,就让白浪仔教你们吧。” “我们?” “还有我大哥陈蛟。”林浅顿了顿,“你们俩分别要出次海。” 说罢,林浅起身到文件柜中,拿出份地图,上面是林浅手绘的大明海岸线图,其上着重标注了各地纬度。 方法很简单,就是以南澳岛的北纬23°和长江口北纬30°为基准,用尺等距标注其他纬度。 这地图精确肯定谈不上,但与大明书店卖的地图比,至少主要半岛、岛屿、陆地的比例是大差不差的。 林浅示意白清将六分仪收起,把地图在航海桌前铺开,手指闽粤海面相交之处。 “这里,就是南澳岛,我们所在之地。沿海岸线北上,沿路是福建、浙江、南直隶、山东,一直到这里……辽东。” 林浅的手指在大明东北的半岛停下。 “你此行的目的地,就是辽东。” …… 十日后,白清率三艘海狼舰、六艘海沧船、二十艘苍山船,出港北上,一路向辽东行进。 船队还带上了西班牙人的卡拉维尔帆船,这条船船速很快,适合用作传信,被林浅命名为信鸽号。 按林浅吩咐,船队始终在外海航行,每日正午、夜晚,白清都会测量纬度,并在航海日志上记录。 三月份,西北季风减弱,常与东南季风转换不定,本不适合行船。 不过白清船队里全是操船行家,一炷香时间换帆七八次都是常规操作,无惧变化无定的风向,走的又是外海直线,不用贴着海岸线七拐八拐,一路航速极快。 仅二十天后,就到了北纬39度,按林浅给她的地图,这已是辽东纬度。 白清下令船队向西航行,此地对船员来说,是一片陌生海域,众人行船非常小心。 午时前后,瞭望手惊喜道:“陆地,咱们到岸了!” 白清走出尾舱,手搭凉棚,朝船艏方向望去,只见天际线浮现了一片绿线。 白清下令道:“航向东北,沿岸行驶,寻找海岛。” 临行前,林浅对白清嘱咐过,辽东建奴弓马娴熟,船员们陆战绝不是对手,好在建奴没有海船,所以到辽东后,要先找个海岛落脚,其余的任务再徐徐图之。 收下传令,船队集体掉头向东北航行。 辽东岛多,仅两个时辰,瞭望手就看到一座大岛。 白清下令两艘海浪舰绕岛侦查,确认安全后,船队登岛扎营。 船队此行带的物资极多,靠岸后,船员们搬运不绝。 白清将营地定在一个岛中平坦之处。 正扎营的功夫,遥见海上有小船驶过,白清怕走漏风声,派钟阿七率海浪二舰,去把人抓来。 一个时辰后,钟阿七绑来三个青壮渔民,带来白清面前。 三人跪在地上,面色惊恐,磕头不止,口中不停说些听不懂的怪话:“巴布纳……巴布纳……” 白清略感头痛,询问:“你们是汉人吗,会不会说官话?” 上岛这么长时间,白清官话也练了七七八八,粤语口音还是重,但不影响交流。 渔民们听了,对视一眼,眼中露出欣喜又戒备的眼神。 其中一人小心试探道:“敢问……是大明水师吗?” 说的也是官话,辽东口音极重,白清勉强能听懂。 她点点头,取出腰牌道:“我是辽东经略麾下把总,赵千。” 这身份是林浅定好的,大明官军的身份在辽东活动方便,但直接说自己是闽粤水师就太假了,说是辽东经略的麾下,来辽东活动,权责顺理成章。 白清腰牌上,确实也写的是赵千名号,只是小字写了归属南澳水师营兵。 这点小谬误不打紧,毕竟腰牌这东西大部分情况,掏出来晃一下就行了。 就算真有人详查,借口说辽东军情紧急,临时征调,腰牌未来及调换就是。 渔民们听了白清回复,默然不语,须臾竟嚎啕大哭起来,三个大小伙子放声痛哭,声势颇惊人。 引得周围扎营寨的船员纷纷侧目。 “哭什么,我又不杀你们!”白清有些莫名其妙,大声呵斥。 她心中暗想,就算是珠江口疍民,见了官军,也不至如此痛哭,难不成辽东官军比闽粤官军还要不如? 在她认知中,闽粤官军已经恶毒到极致了,真不知辽东官军会坏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人逼成这个样子。 没想到,渔民下一句话,让白清大跌眼镜。 “军爷!我可等到你们了!” 渔民仰天大叫,似要把胸口闷气全吼出来一般,说罢一边痛哭流泪,一边磕头不止。 那磕头的力道,反比之前说怪话求饶时,用的还大些,三个渔民均是如此。 白清厉声道:“不许哭了,也不许磕头了,发生了何事,原原本本说来,三个大男人,别婆婆妈妈!” 渔民擦擦眼泪,忍住抽泣,道:“想来将军还不知道,半个多月前,沈阳城破了……没过几天,辽阳城也破了……该杀千刀的死鞑子!” 即便留着泪,渔民提起鞑子二字,也是牙关紧咬,面目狰狞。 “鞑子在我们村,杀……杀了老多人了……我们哥仨个,住的离海近,才逃了出来,唉,可惜乡亲们全……” 白清面色不变,其实建奴攻破辽沈的事,她出航前,林浅就跟她说了。 她此行的最大任务,就是收留辽东难民。 让白清真正惊讶的是,按渔民的说法,建奴攻破辽沈,是在半个月前,而林浅是提前一个月,告诉她的这个消息。 甚至攻破城池的先后顺序,城池被破后,建奴的残暴和汉人的惨状都与舵公说的分毫不差。 饶是白清知晓舵公有神机妙算的本事,此刻也难免感到震惊。 也就是白清读书不多,不清楚此等军国大事的重要,要换了郑芝龙来,绝没有白清这么镇定。 白清让渔民们起身,解开绳索,拿来干饼给几人吃,问道:“你们一开始说的,巴什么的,是鞑子的话吗?” 三个大口吃干饼,噎的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捶着胸口,咽下去道:“对,鞑子的鸟语!只会几句,求饶用的。” 白清又问:“你们村子在哪?离这里远吗?” 三人停住,看向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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