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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灭猿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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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故人来访(杨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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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东脉,一处无名孤峰。 峰巅如剑,刺破云海。脚下是翻涌不息的乳白云涛,头顶是深邃无垠的靛蓝天幕,几点疏星已现,一弯冷月如钩,将清辉洒在光秃秃的岩石上,也洒在峰顶那个随意坐着的身影上。 孙悟空没在喝酒,也没在观云。他只是坐着,背靠着一块被风霜磨圆了的巨石,一条腿曲起,手肘搭在膝上,另一条腿随意伸着。身上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灰布袍子,赤着脚,头发用一根枯藤随意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在夜风中飘拂。他微微仰着头,望着天边那轮越来越清晰的冷月,眼神平静,金红色的眸光内敛,只在眼底深处,偶尔流转过一丝仿佛能映照诸天星辰的深邃光泽。 没有刻意收敛气息,也没有张扬道韵。他就那么存在着,与这孤峰、云海、冷月、夜风……浑然一体,却又似乎超然于这一切景物之外,如同画中留白,看似空无,却蕴藏无限意境。 山风很急,卷过峰巅,发出呜呜的锐响,却连他的一根发丝、一片衣角都吹不动。风到了他身周三尺,便自然而然地平息、绕过、流淌,仿佛那里是风之规则本身的“静点”。 忽然。 正东方的云海,被一道笔直、迅疾、却异常安静的银光无声切开。银光眨眼即至,落在峰顶另一侧,距离孙悟空约十丈处。 光芒敛去,现出一人。 银甲黑袍,身姿挺拔如松岳,面容冷峻如刀削,额间一道坚痕在月光下流转着淡淡的、仿佛能勘破一切虚妄的金线。正是清源妙道真君、昭惠显圣仁佑王、司法天神——杨戬。 他未着披风,未戴金冠,未携三尖两刃刀,甚至未带那条形影不离的哮天犬。只是一人,孑然而立。银甲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黑袍在夜风中微微摆动。他看向孙悟空,那双曾经在梅山战场、在花果山、在无数场合都锐利如鹰、充满审视与战意的眼眸,此刻却深沉如古潭,少了几分逼人的凌厉,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平静。 两人之间,隔着一片嶙峋的山石,与十丈虚空。 无人开口。 只有风,在两人身侧呼啸而过,卷动云海,发出永恒的低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月光流淌,星辉洒落,云海翻腾,见证着这两位跨越了漫长岁月、纠缠了复杂因果的“故人”,在这人迹罕至的孤峰之巅,久别重逢的沉默。 这沉默,并非敌意,也非尴尬。而是一种无需言语、已然明了的对等与审视。千年恩怨,前尘旧事,似乎都在这沉默的对视中,被无声地摊开、检视、然后……悄然风化。 良久。 杨戬忽然动了。他并未上前,也未作揖。只是左手一翻,掌心清光微闪,凭空出现了两坛看起来极为古朴、以黄泥封口的酒坛。酒坛样式寻常,甚至有些粗陋,但坛身隐有云纹流转,透着一股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清冽酒香,甫一出现,便似乎驱散了峰顶的几分寒气。 他右手随意一抛,其中一坛便划出一道平缓的弧线,不疾不徐,稳稳地飞向孙悟空。 孙悟空的目光,从冷月上收回,落在那飞来的酒坛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随手一抬,便接住了。坛身入手微沉,冰凉。 杨戬自己也拿着另一坛,拇指在泥封上轻轻一弹。 “啵”的一声轻响,泥封碎裂,一股更加浓郁、醇厚、却又异常清冽通透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仿佛能洗涤神魂。 孙悟空也依样画葫芦,拍开泥封。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与韵律。 两人同时,将酒坛举起,对着嘴,仰头。 “咕咚……咕咚……” 没有客套,没有敬词,只有清冽酒液滑过喉头的细微声响,在风声中几不可闻。 酒液入喉,初时冰凉,随即化作一股温润却霸道的热流,滚入腹中,继而散向四肢百骸。这酒,绝非凡品,其中蕴含的灵力与道韵,足以让普通地仙醉倒百年。但对饮的二人,却面色如常。 孙悟空一口气喝了小半坛,才放下,咂了咂嘴,随意道:“瑶池的"千年一梦"?玉帝老儿倒也舍得。”语气平淡,仿佛在评价最寻常的村酿。 杨戬也放下酒坛,坛中酒液少了近三分之一。他目光依旧穿透云海,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声音低沉而平缓,在这孤峰夜风中,却字字清晰: “当年梅山。” “你(袁洪),”他微微停顿,仿佛在回忆那场惨烈而遥远的厮杀,“与我死战,七昼夜,天地失色。” “不屈不挠,是真豪杰。”他承认了对手的武勇与意志。 “然,”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洞悉本质的冷冽,“亦是真棋子。封神劫中,你我皆是。” “斩仙飞刀之下,”杨戬的声音几不可察地低沉了一丝,“你身陨道消,真灵上榜,受封"四废"。那是棋局为你安排的归宿。” 孙悟空听着,脸上没什么波动,只是又举起酒坛,喝了一口,随意抹了下嘴角,才道:“陈年旧事,提它作甚。酒还行。” 杨戬终于转过头,目光如电,穿透十丈距离与朦胧月色,笔直地、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孙悟空那双在夜色中平静燃烧着金红微光的眼眸。 “但今日,”杨戬一字一顿,声音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感慨的复杂意味,“你跳出去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又似乎在品味这个事实本身。 “以我……未曾料到的方式。” “焚烧佛印,斩断因果,自凝道果……” “大自在。”他说出这三个字,语气平静,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孙悟空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熟悉的桀骜,却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通透与洒脱,金睛中光芒微闪: “怎么?” “二郎真君今日前来,是来恭贺我这"跳出棋局"的叛逆……” “还是奉了天庭法旨,来捉拿我这"超脱"的变数?”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都凝滞了刹那。 杨戬看着孙悟空,看着他那双再无束缚、只有自在的眼睛。罕见地,他那张万年冰山般的冷峻面容上,嘴角的线条,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被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释然、甚至带着一丝极淡赞赏的弧度。 “天庭,自有法度。”杨戬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昭昭天规,森严律令,不可轻犯。” “但……”他话锋又是一转,目光重新投向浩瀚的、规则隐现的夜空,“法度之外,亦有天道。天行有常,亦容变数。” “你已……”他微微侧首,再次看向孙悟空,这次的眼神,是一种彻底的、平视的确认,“不在"法度"所能及之处。” “你的路,”他举起手中的酒坛,对着孙悟空,做了个简单的示意动作,“与我,与天庭,已然不同。” “这一坛,”杨戬的声音,在夜风中,带着一种跨越了千年恩怨、纯粹出于对“道”与“路”的认可的郑重,“敬你。” “敬你……”他微微一顿,仿佛在寻找最恰当的词语,最终,只是清晰地吐出两字,“走出。” 话音落,他再次仰头,将坛中剩余的“千年一梦”,一饮而尽。酒液如银河倒悬,没入他口中,喉结滚动,尽显豪迈。 孙悟空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残留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属于“袁洪”与“悟空”时代的复杂情绪,彻底消散,化为一片纯粹的通明。他也举起酒坛,同样,一饮而尽。 “啪嗒。” “啪嗒。” 两只空了的酒坛,几乎同时,被随意地放在身旁的岩石上,发出清脆的轻响。 杨戬起身。银甲在月光下流动着清冷的光。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孙悟空一眼。那目光,不再有战意,不再有审视,只有一种了然的平静,与一丝极难察觉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明了的复杂——有关坚守,有关道路,有关“在局中”与“超局外”。 “袁洪做不到的,”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仿佛为一段跨越了封神与西游的漫长因果,画上了最终的句点,“孙悟空做到了。” “这条路,”他转身,面向东方,那是天庭的方向,也是无尽职责所在之处,声音随风传来,清晰而坚定,“你既已走出,” “便莫要回头。” “也……”他微微一顿,声音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近乎告诫的意味,“莫要迷失。” 言罢,不再有丝毫停留。银光乍现,包裹其身,旋即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撕开云海,射向东方天际,眨眼间便消失于明月清辉之中,如来时般突兀,了无痕迹。 峰巅,重归寂静。 唯有风声,云海声,与那两只空荡荡的酒坛,在月光下沉默。 孙悟空依旧坐着,没有起身,没有相送。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起自己那只空酒坛,在眼前缓缓转动着,看着坛身上粗糙的纹理,与坛底残留的、最后一滴晶莹酒液。 月光透过薄薄的坛壁,在他指间投下朦胧的光影。 他望着杨戬消失的方向,眼中那抹了然,愈发深邃。 这位千年宿敌,天庭的司法天神,秩序的忠实维护者,某种意义上,又何尝不是被那至高“秩序”与“职责”紧紧束缚的存在?他拥有无上战力,享有无上权柄,却也背负着无上重担,行走在法度与天规铸就的、不容有失的独木桥上。 今日之访,是认可——认可孙悟空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却同样艰难的道路。 是告别——告别过往一切恩怨,从此道不同,各行其路。 或许,在那双冷峻眼眸的最深处,也藏着一丝极深的、无法言说、甚至不被自身承认的……羡慕?羡慕这份斩断一切、随心自在的“超脱”。 但杨戬,是杨戬。他选择了他的路,并会一如既往地、坚定地走下去。正如孙悟空,选择了自己的“大自在”。 恩怨已淡,前尘渐远。 如同这坛中饮尽的仙酿,滋味已尝,余韵犹存,但空坛,终究只是空坛。不会再满,也无需再满。 孙悟空随手一抛,那空酒坛便划出一道弧线,坠入下方翻涌的无尽云海之中,转瞬被吞没,再无踪影。 他站起身,灰袍在夜风中轻扬,赤足踩在冰冷的岩石上,望向浩瀚星空,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洒脱而悠远的笑意。 “莫要迷失么……” “嘿,这"自在"的路,走着瞧便是。” 轻声自语,随风而散。 他最后看了一眼东方,那天庭与杨戬所在的方向,眼中再无波澜。 随即,身影在月光下,缓缓变淡,如同融入这孤峰的夜、这无边的风、这流转的月华之中,最终,消失不见。 峰巅,唯有云海翻腾,冷月孤悬。 以及,杨戬留下的那只空酒坛,静静立在岩石上,映照着千古不变的月光。 故人来访,一坛饮尽。 前尘旧事,尽付风中。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此去,便是真正的—— 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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