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波国,老之坂。
这里是通往京都的咽喉要道。
此刻,苍穹如墨,厚重的乌云仿佛要压垮两侧的山峦。
“哗啦啦——”
豆大的雨点没有任何征兆,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转瞬间,干燥的山道变成了泥泞的泽国,天地间挂起了一道白茫茫的雨幕。
蓝春蹲在斜坡的一块避雨岩石下,手里抓着个凉透的饭团,费劲地嚼着。
雨水顺着他漆黑的盔甲边缘滑落,滴在他满是泥点的战靴上。
“报——!细川家先锋已至山口五里处!”
“报——!山名氏三万援军已完成合围,冒雨急行军!”
传令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嘶哑。
蓝春没搭理那些惊慌失措的线报,只是眯着眼,盯着下方那条如同烂肠子一样的山道。
“大内。”蓝春咽下最后一口饭团,指着远处雨雾中若隐若现的旌旗:
“你们这儿的人,是不是脑子都被雨淋坏了?这种鬼天气,不找地方躲雨,非要赶着来送死?”
大内义弘趴在烂泥里,浑身哆嗦成一团。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
他虽然现在是大明的“头号带路党”,但骨子里对幕府那“十万大军”的恐惧是刻在DNA里的。
“主……主子,您有所不知啊!”大内义弘牙齿磕得哒哒响:
“这是……这是细川满元那是只老狐狸啊!他在赌!”
“赌什么?”
“赌天时!”大内义弘指着漫天暴雨,声音带着哭腔:
“咱……咱们的火器,怕水啊!这大雨一下,火绳点不着,药池全是水……在他们眼里,这会儿咱们就是没牙的老虎!”
“哦——”蓝春拖长了音调:“原来是这么个理儿。我说怎么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他随手在腿甲上抹了抹油腻的手,脸上露出一抹极其恶劣的坏笑:
“沈七。既然他们觉得这是天助,那咱们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殿下的"科技"。”
……
山下,雨势正急。
细川满元骑在一匹高大的东洋马上,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那身金灿灿的大铠。
他非但没有丝毫沮丧,反而仰天狂笑,状若癫狂。
“哈哈哈哈!天照大神显灵了!天照大神在看着我们!”
细川满元拔出家传太刀,刀尖直指昏暗的天空,对着身后那十万名在泥泞中挣扎,却同样眼神狂热的士兵嘶吼:
“看啊!暴雨!这是神风的前奏!”
“明军的妖术全是火!水能克火!他们的雷管现在就是一堆废铁!他们的雷神被大雨封印了!”
“那是八千个待宰的羔羊!谁第一个冲上去,砍下那个明军将领的脑袋,我赏他良田千顷!赐姓源氏!”
“喔——!!!”
十万人的嘶吼声,混杂着雷雨声,震得山谷都在颤抖。
那些原本还有些畏惧“妖术”的足轻和武士,此刻仿佛都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是啊!下这么大的雨,火还能着吗?
没了那喷火的管子,这些外乡人还能比苦练剑道的武士更强?
“板载(万岁)!!”
无数赤着脚、手里攥着竹枪的农民,在那些身披竹甲的武士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老之坂。
远处望楼上,虽然早已搭起雨棚,但飘进来的雨丝还是打湿足利义满的僧袍。
“妙极,妙极。”
足利义满看着下方如蚁群般冲锋的军势:“日野大人,你看,连老天爷都站在幕府这边。”
日野有光收起了折扇,脸色有些复杂。
他看着那漫天大雨,轻声道:
“将军大人洪福齐天。这雨一下,明军的火器确是废了。十万对八千,肉搏战……他们毫无胜算。”
“不是毫无胜算,是死路一条。”足利义满傲然道:
“传令下去,尽量抓活的。我要让这些狂妄的明人知道,在这个岛上,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
明军阵地上。
雨还在下。
所有神机营的士兵,枪口上都套着特制的油纸罩,燧发枪的击锤位置更是被严密保护。
对于这支武装到牙齿的近代化军队来说,这点雨,顶多是增加一点擦枪的麻烦。
蓝斌坐在一张撑着油布的小马扎上,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
“春哥儿,距离进来了。一百二十步。”
蓝武半跪在乱石堆里,手里的长管猎枪稳稳地架在岩石缝隙间。
他透过雨幕,锁定了那个在马背上挥刀乱叫的金甲武将。
“第一排那个穿金金灿灿的傻缺,是条大鱼吧?我这一枪下去,能让他脑浆子匀一匀。”
“别!”蓝春一把按住枪管,骂道:
“那是细川满元!幕府管领!那是会走路的金山!”
“抓活的回去带路,这货要是活着,能顶几千个苦力。你要练手,就打那些带头的僧兵。”
“那些光头平日里不事生产,吃得满脑肥肠,抓回去也是浪费粮食,直接超度了。”
“得令。”蓝武枪口微移。
蓝春站起身,看着山道里因为兴奋和拥挤,已经开始出现踩踏的倭寇军。
“炮兵营!都给老子听好了!”
“我知道这雨天点火麻烦,但咱们的引信那是殿下亲自改进的防水货!别给老子省那一层油布!”
十几名光着膀子的壮汉,猛地掀开盖在“没良心炮”上的防雨布。
这玩意儿长得丑陋至极,就像一个个被截断的大油桶,斜斜地埋在土堆里。
里面塞的不是铁球,而是一个个用多层油布死死包裹的炸药包。
“准备——”蓝斌的声音穿透雨幕。
山下,细川满元已经冲到八十步距离。
他看到了明军阵地上那些黑乎乎的铁桶,也看到了明军并没有射击。
“哈哈哈哈!他们果然打不响了!冲啊!杀光他们!!”
细川满元的狂笑声还在喉咙里打转。
“放!!”
蓝春手中的令旗,重重挥下。
“通!通!通!”
沉闷的巨响,瞬间盖过雷声。
那是不同于火炮清脆炸裂的声音,更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怒吼。
几十个圆乎乎的黑影从山崖两侧飞出,它们在雨中划出一道道笨拙的弧线。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足轻停下脚步,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呆呆地看着那个朝自己落下来的巨大“包子”。
“这是……石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