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暂时接掌合欢宗权柄的第一天。
宗门里静悄悄的,既没有敲钟聚众的喧闹,也没有高悬严令的肃杀。
翠花只是让玉婉真人悄悄传了话,召集所有长老和核心弟子,到宗门深处的讲道堂聚一聚。
讲道堂里,檀香袅袅,数十张蒲团依次排开,坐着合欢宗如今最核心的力量。
有须发皆白、执掌宗门多年的元老,有正值盛年、手握实权的峰主,也有天赋卓绝、被寄予厚望的核心弟子。
众人交头接耳,眼神里满是探究与揣测。
谁都知道,合欢宗这些年靠着采补之术横行一方,却也树敌无数。
更引得宗门内部怨气滋生,如今换了个年轻的客卿长老主事,谁也猜不透她要走哪一步棋。
脚步声轻响,翠花缓步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布裙,既没有宗主的华服,也没有佩戴任何彰显身份的玉佩法器,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山间女子。
可当她往台上一站,原本嘈杂的讲道堂竟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里的檀香似乎都凝住了几分。
“今日叫诸位来,只有一件事。”
翠花站在台上,声音不高,却像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从今日起,合欢宗摒弃旧日采补功法,宗门主修功法,转为正统《凤鸾真经》。”
台下鸦雀无声,却暗流涌动。
有人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那是几位早就对采补之术心存不满的长老,他们深知这种邪术损人利己,终有一天会引火烧身;
有人则眼神迷茫,眉头紧锁,这些人大多是靠着旧功法快速提升修为的核心弟子,骤然改换功法,无异于要他们推倒重来,前路茫茫,不知何去何从;
还有人垂下眼帘,掩去了眸底的几分不信任。
翠花太年轻了,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之前在宗门里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客卿长老,谁知道她这《凤鸾真经》是真是假?
又怎能带着偌大的合欢宗,走出这泥沼?
翠花将这些眼神尽收眼底,却半点不急。
她修的是阴阳大道,最懂道法自然的道理,人心的转变,就像草木生长,需要时间,急不得,也催不得。
“转修过程中有任何疑难,不必藏着掖着,可随时来清音小筑寻我。”
翠花淡淡补充了一句,没有多余的安抚,也没有强硬的逼迫,说完便摆了摆手,
“散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迟疑了片刻,才纷纷起身,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讲道堂。
玉婉真人走在最后,看着翠花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轻叹,转身离去。
散会后,翠花没有回自己的清音小筑,而是径直去了宗门的藏书阁。
脚边跟着一只黄毛土狗,正是穷奇所化。
它懒洋洋地耷拉着尾巴,爪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时不时还打个哈欠,露出嘴里锋利的獠牙,偏偏又装作一副无害的模样,惹得路过的弟子纷纷侧目。
藏书阁建在山巅,四周种满了翠竹,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守阁的刘长老,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修为不算高,却在藏书阁待了大半辈子,做事一丝不苟,连阁里的每一本书,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位置。
看到翠花进来,刘长老连忙迎了上去,躬身行礼:
“见过代宗主。”
翠花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径直走到存放宗门功法的书架前,指尖拂过那些泛黄的书页,眉头微微蹙起。
这些记载着采补之术的典籍,字迹扭曲,透着一股阴邪之气,不知害了多少弟子。
“刘长老,从今日起,这些旧功法典籍,都要重新整理一遍。”
翠花转过身,语气认真,
“《凤鸾真经》的上半部,要修正其中的错漏之处,务必字字句句清晰明了;下半部遗失的内容,我会亲自补齐,你负责誊抄校对。”
刘长老点点头,将这些话一一记在心里,又想起一件事,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翠花长老……哦不,代宗主。那些……那些被采补过的弟子,该怎么办?”
这是合欢宗数百年来积攒下的烂摊子,也是最棘手的问题。
旧功法以采补为基,女弟子靠着掠夺男修的修为精进。
男修则沦为鼎炉,一身根基受损,修为倒退,更有甚者,连性命都岌岌可危。
而那些常年修炼采补之术的女弟子,体内也积累了大量驳杂的阳气,日积月累,早已阴阳失衡,若是贸然转修,恐怕会走火入魔。
翠花早有思量,闻言没有丝毫犹豫,沉声道:
“你先去梳理一份名册,将这些弟子按受损程度分级。轻度受损的,转修《凤鸾真经》后,靠着功法本身的调和之力,慢慢温养即可;中度受损的,我会亲自调配阴阳调和丹,助他们梳理体内杂气;重度受损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的翠竹,语气坚定:
“重度且自愿的,可以来清音小筑,我亲自为她们疏导经脉,调和阴阳。”
刘长老眼睛猛地一亮,苍老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声音都有些颤抖:
“您……您真的有办法?”
这些受损的弟子,是合欢宗的一块心病,宗门高层都束手无策,只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没想到翠花竟有解决之法。
翠花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她修的是真正的阴阳大道,讲究的是阴阳平衡,互生互济,而非掠夺。
调和这种因采补导致的阴阳失衡,正是她最擅长的事。
只是这过程,需要耗费她大量的修为和心力,甚至可能让她自身的境界倒退。
但翠花觉得,值得。
合欢宗积弊已久,想要拨乱反正,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交代完所有事,翠花转身走出了藏书阁。
山风迎面吹来,带着翠竹的清冽气息,吹散了翠花心头的几分沉重。
脚边的黄毛土狗忽然停下脚步,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裙摆,然后仰头,对着她“汪”了一声,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狡黠。
翠花低头看着它,无奈地笑了笑:
“我知道了。整顿宗门这件事,辛苦不了我一个人,你也要帮忙,对吧?”
黄狗立刻摇了摇尾巴,算是应下了。
它晃了晃脑袋,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它憨厚外表截然不同的精光。
那些藏在暗处,不愿放弃旧功法的顽固之辈,正好成了它观察人心之“恶”的绝佳对象。
既能帮翠花扫清障碍,又能助自己提升道境,何乐而不为?
翠花看着它那副模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指尖触到柔软的皮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但这合欢宗的天,终究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