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问天峰雪下得很大。
纷飞的雪花像是扯烂的棉絮一般，一块粘着一块地砸下来。
“这么大的雪……”
小温折雪看着笼罩在雪影之中的朦胧山顶，心中泛起一丝忧愁。
“小寒，要不还是算了吧……下次再带你去。”
她转头对着小方未寒轻声说道。
“我可以的，师姐。”
小方未寒摇摇头。
这是师姐向自己提出的第一个请求，他肯定会拿出全部的认真去对待它，怎么能因为下雪就不去了呢？
“瑜沫不知道又跑哪里玩去了，今天我们恐怕得沿着石阶，自己爬上观星台。一路上天冷路滑的……”
小丫头有些犹豫。
光影画面为之一顿。
“怎么样？你敢说你这不是在利用他？利用他对伱的爱慕之心，不是吗？”
白发的温折雪讥笑道。
“我……”
少女的嘴唇翕动着，最终却只是吐出一声苍白的喘息，连带着胸腔都有些冰寒。
“以你对方未寒的了解，你觉得他可能会不去吗？”
另一个她继续冷笑。
“如果你真的想让他不去，那你就应该用更加严厉的口气，而不是在这里假惺惺地故作姿态。”
“可你没有，温折雪。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少女看着画面中自己那犹豫而忧愁的眉眼，眼睛一酸，心中又是一阵难捱的刺痛。
在知道了那悲哀的结局之后，她多么想，自己这时候能够用更加严厉的语气呵止他。
可惜……终究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
光影继续。
“没事的师姐，我好歹是修士，这点程度的天气算什么。”
小方未寒清脆说道。
“那好吧……一会儿跟紧我，千万不要滑倒。”
小温折雪实在是太渴望让方未寒陪伴自己一同去祭奠娘亲了。
她在他的身上找到了缺失的亲情，也找到了自己存在下去的意义。如果再完成了这件事情，那么自己的心中也将再没有什么遗憾。
就一次……就这一次，不会有事的。
小丫头在心中这般对自己说道。
尽管温折雪有些心神不宁，但他们两人还是顶着漫天的风雪出发了。
路程很顺利，甚至大雪在他们向上攀登的期间还消退了几分。厚厚的积雪还没有结成冰面，提供了不少摩擦，不至于让石阶过度湿滑。
小方未寒和小温折雪很轻易地就到达了观星台。
“师姐，你看，我就说不会有事情的吧？”
小方未寒冲她眨了眨眼睛。
温折雪揉了揉他的脑袋，也是彻底放下心来。
趁着这会儿天气正好，风停雪息，他们找了处背风的地方，点燃一堆小小的篝火。
“娘亲，今天又到了清明，我又来给您烧纸钱了。”
小丫头柔声说道。
“我的修为到镜天二转了，已经能够感受到星辰的目光，可神奇了……”
“我又长高了一些，和当初的小孩子一点都不一样，娘亲你再见到我，肯定认不出来了吧……”
“当初娘亲让我学会编头发，结果到了天山一点都用不上，宗门的师姐都是将长发垂起来，根本不用什么簪子……”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白皙而绝美的容颜上没有清冷和认真，只余下一个女儿对于母亲的依恋与怀念。
说着说着，少女的声音渐渐消失，只余下面前纸钱噼里啪啦燃烧的响动。
她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
“娘亲……我好想你……”
小方未寒沉默地看着眼前燃烧的火堆，静静地等待着，很懂事地并没有出声，
小温折雪用力揉了揉眼睛，将一边的小方未寒拉过来。
“娘亲，这是我的师弟方未寒，是不是很可爱的小家伙？”
小丫头红着眼睛笑道。
“平常很会照顾人，他在天山上的日子里，也帮了我好多事情。”
“我很喜欢他，也已经打算认他做我的弟弟。”
小方未寒感觉自己被称作可爱似乎有点不太合适，不过他还是乖乖地没有反驳。
“姨娘，您好。我是方未寒，大周的广陵王，在太虚真人这里做记名弟子。”
他话音一顿，用力握紧了一旁小温折雪的手。
“我知道，师姐以前过得很不容易，也吃了很多苦。我现在还小，帮不上师姐什么忙，有时候甚至还要依赖她的照顾。”
“但我向您保证，等我长大之后，我一定会保护师姐的，就算拼上我的性命……呜呜呜……”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小温折雪捂上了嘴巴。
“小寒，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她颤抖着双臂，用力抱紧了眼前的小男孩，积蓄已久的晶莹潸然而下。
“我是认真的，师姐。”
小方未寒从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脸上满是郑重的神色。但配上他那圆圆的小脸，此刻却显得有些反差的可爱。
“我是方家人，方家人说话向来一言九鼎。”
“嗯……姐姐相信小寒，相信小寒……呜……”
小丫头又哭起来，泪水将小方未寒后背的衣服打湿。
弟弟太懂事了，懂事得让她有些心疼，又有些惶恐与惭愧。
她究竟是走了多大的幸运，才能在遭逢大变之后遇到这样一个师弟……
小温折雪呜咽着，似是要将平日里的压力和委屈统统发泄出来。
就算她取得了再大的成就，就算她成为了高高在上的明霄剑主，下一任阁主的候选人。她本质上仍然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将自己锁在冰冷的外壳里。
温折雪曾经的人生毫无意义，只是单纯地为了活着而活着，直到她遇见方未寒。
“师弟……小寒……”
她抱着怀中的师弟，将自己的头放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呢喃着。
观星台上风雪狂舞，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地炽热。
直到篝火燃尽，少女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小方未寒。
天色已晚，小温折雪准备带着师弟离开。
“好了，小寒。我们现在……”
少女的脚步突然停下，声音也戛然而止。
“怎么了，师姐？”
小方未寒好奇地从她身后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看向下方的石阶。
这一看，他不禁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短暂的阳光将石阶上的积雪融化一层，雪水混合着冰晶，在石阶上凝聚成了一层厚实的冰层。
这种石阶根本无法支持他们走下观星台，只要脚下一个打滑，便会坠入问天峰旁的万丈深渊，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紧皱着眉头，认真地思考该怎么下去。
小方未寒扬起手，试图凝聚星力融化眼前的冰层，不过很快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眼前的台阶足有数百不止，以自己这镜天一转的力量，要融化这么多坚冰，简直与痴人说梦也没什么区别。
小温折雪看向自己手中的玉牌，这面玉牌可以让她与太虚真人联系。
但此刻……玉牌黯淡，是超出范围的征兆。
“不行，问天峰顶有星辰力量影响，联系不上师尊……”
少女焦急不已。
“已经向瑜沫发出了呼唤，现在只能等它或者师尊赶过来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一旁的小方未寒感觉一个激灵，忽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
小温折雪陡然一惊，连忙拉住他的手。
好凉！
方才的喜悦与安宁现在被惊惶失措完全代替，束手无策的少女急得快要哭出声来。
不……自己还不能哭，自己是师弟的姐姐，理应照顾好他。
她压下心头的无措与恐慌，开始强迫自己思考现在他们应该怎么做。
小温折雪拉着方未寒在观星台上找到了唯一一处能遮风的地点，就是刚才他们烧纸的火堆旁边。
只要支撑到瑜沫或是师尊看见她的消息过来，他们便能安然无恙。
“小寒，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不好？师尊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小温折雪面色苍白，挤出一抹笑容说道。
聪明如方未寒，怎么可能看不破她那强颜欢笑的伪装？自己的师姐肯定没有联系上人来救他们。
“没事，师姐。我不冷。”
他反过来安慰温折雪。
“等到我们回去之后，我请师姐吃烤鸡好不好？我身上的银子可多啦。”
“小寒……”
看着眼前如此懂事的师弟，小温折雪心底满是自责的痛苦。
都怪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要拉着小寒来问天峰，也不至于让他们两人都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她终究还是少女心性，又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小温折雪地用力地抱住他，一同蜷缩在那处低矮的土坡之下，耳畔的寒风刮得生疼。
由于无法生火，两人将空间灵戒中全部的衣物都拿出来盖在身上，却终究只能减缓冰冷侵袭的速度。
小方未寒只觉得周身冰冷无比，再加上登攀了好长一段台阶，冷累交加，有些困倦。
他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小寒，如果困了的话，睡一觉就好了。”
“睡醒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了。”
她用手掌温柔地盖上小方未寒的耳朵，将他紧紧抱在自己的怀中。
“没事，师姐……我不困……”
小方未寒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见。
“……小寒？”
温折雪轻轻晃了晃他，确认他只是单纯地太累睡着了后才松了口气。
要保护小寒，小寒绝对不能有事。
如果方未寒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么温折雪恐怕在余生中都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没有丝毫迟疑的，她抬起手，将全部的星力都调用了出来，覆盖在小方未寒的身上，希望这样能够帮他抵挡周遭的寒冷。
身体渐渐失去了知觉，问天峰顶的寒风又加剧了几分。
少女的意识陷入沉寂，直到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她的手臂依旧紧紧抱着她的师弟。
“小寒……”
……
……
小方未寒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觉得眼睛有些灼热发烫。
通过地面冰层的反光，他能看见自己的眼睛，那里倒映着如烈阳般的火光。
这股玄奇的能量流经他的四肢百骸，眼下的寒风在他面前如同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一般，没有丝毫影响。
“……师姐？”
小方未寒注意到了一旁昏迷过去的小温折雪，吓得连忙扑倒在她的身上。
师姐的身体为何如此冰冷？
任凭他如何呼唤，总会对自己柔声细语的少女却再也没有了丝毫回应。
少女安安静静地躺在地面上，眼眸紧闭，面色惨白，如同一具冰晶雕刻的漂亮人偶。
小方未寒的心缓缓沉入谷底，一种极其不好的念头笼罩在他的心头。
“师姐？”
他摇晃着自己的师姐，大声哭喊着她的名字。
最终，小方未寒松开了她，颓然坐倒在一旁，只觉心如死灰。
就在这时，他却偶然看见了自己的金色瞳孔。
小方未寒一个激灵。
如果将自己体内的这股力量注入师姐的体内，她是不是就能够好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爬过去，拉起师姐的手，拼命将自己体内的这股力量输入师姐的体内。
师姐那惨白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几分。
有效！
小方未寒欣喜若狂，急忙加大了自己的力量。
但……就在他继续注入力量的时候，他却发现师姐的嘴角竟然溢出了一抹血丝。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惊骇地睁大眼睛，连忙中断了力量的输入。
“不想你师姐死，那就停下。”
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方未寒扭头看去，发现来人正是临渊阁主，温折雪的师尊太虚真人。
“真君，快救救师姐！”
他扑通一声跪下，连续向他叩首。
“寒气入体，命星对冲，我救不了她。”
太虚真君淡淡说道。
“能救她的只有你。”
小方未寒茫然：“我？”
“她的命星是尚未觉醒的太阴，而你的命星是已然觉醒的太阳。太阴太阳不可相见，否则其一必然会遭受吞噬。”
“若要救她，只有你舍弃自己的命星一条路可选。”
“什么？”
小方未寒愣住了。
舍弃自己的命星？命星还能舍弃？那不是修炼镜天必需的东西吗？
他犹豫了片刻，但很快便下定了决心。
大不了自己以后不修炼镜天，师姐的性命最重要！
他仰头说道：“真君请指示我如何做！”
“好。”
太虚真君多看了他一眼，继续面无表情地说。
“命星无法舍弃，觉醒的太阳更是如此。若要舍弃命星，只有分割魂灵。”
“我会分离你的天魂进入她的身体中和太阴之力。将你的地魂打散重组，散入异界。届时余下的人魂将主导意识。”
小方未寒听得有些迷糊。
这什么魂的……实在是有些超出他的理解能力。
“真君直说，会对我有什么影响便可。”
“丢失记忆，性格变化，天赋受限。”
“我同意。”
小方未寒立刻答应了下来，却又有些迟疑。
“真君……这记忆，非丢失不可吗？”
太虚真君微微摇头。
小方未寒沉默了。
他面露挣扎，最后眷恋地看了眼温折雪的方向，眸中闪过极深的不舍。
脑海中和温折雪相处的记忆依次在眼前闪过，他决绝地再度叩首：
“我同意了，请真君出手吧。”
他的话语飘扬在雪中，被狂风撕碎。
……
……
所有的记忆读取完毕，幻境轰然倒塌。
这就是……温折雪与方未寒曾经的全部因果与纠缠。
泪水夺眶而出，少女颤抖着身体，心痛如刀绞。
她拼命地捂着嘴巴，晶莹自脸侧断线流下。
“小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