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山腰。
方未寒在墓碑旁静静伫立。
他从日曜神戒中掏出一坛酒，在碑前从中洒下半坛，目睹着那清亮的液体在寒风中化作冰晶。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但最可笑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记住你。”
方未寒轻声说道。
“何必呢？”
每人都有每人的坚持，方未寒无权对他的理想指摘什么。
但无论如何评价，魏寒……这位一千年前的临渊门徒，永远都是一个纯粹的人。
在这方面上，自己不如他。
他靠着无字碑坐下，举起酒坛喝了一口。
“多喝点酒吧……如果清醒只是为了这些，倒不如醉生梦死。”
待到坛中酒液凝成冰块，方未寒才站起身来。
“天山神玉……”
那块玉石就镶嵌在墓碑的一角，像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石。
他抽出流明剑，用剑尖将它一点点地撬了下来。
玉石从石碑上脱落的一瞬间迸发出冲天的闪光，原地激起的风暴让他倒退两步，竟然使得风雪为之短暂逆流。
方未寒仰头看去，只看见白茫茫的天空中破开一个大洞。高扬的冲击波击碎层层厚重流云，仿佛要直抵星辰彼岸。
体内的星力和血气都在躁动着，那前不久刚刚突破的修为竟然隐隐有了再次突破之势。
气海屏障轰然破碎。
明武修为从五转初阶提升到了中阶。
镜天修为从五转中阶提升到了后期。
“这是……”
方未寒惊疑不定地看向手中的玉佩。
他隐隐明白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命……复苏了！
煌煌炎汉积累数千年的天命，在一千年前的乱世中挥霍殆尽。而大周养气千年，磅礴天命于今日再度复苏。
若非中兴……便是改朝。
就在这时，武者气机和镜天预知却同时向他发出尖锐的警报。
“谁在那？”
方未寒猛然转身，厉声喝道。
十步开外，一人身着玄星白袍淡然窥视，几乎要与漫天雪景融为一体。
“广陵王殿下，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今日终于难得一见。”
他笑着说。
“哦，或许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容我自我介绍……”
“在下甘知，号道玄，临渊阁长河北路天下行走。”
方未寒皱皱眉：“阁下是临渊阁的人？”
这人已经是真君级别的人物……恐怕修为不在九位阁主之下，极有可能是六转境界。
他暂且不知道除了温折雪之外的临渊门徒对自己是何种看法，并没有选择贸然出手。
“正是。”
甘知左手扬起，行了一个复杂的临渊礼节。
“平心而论，伱一点也不像一位临渊门徒。”
方未寒平静说道。
“哈哈哈哈……”甘知大笑出声，“很多人都曾这般说过我。”
“不过我这人就这样，摆不起架子，所以宗门才会派我出来担任天下行走一职。”
方未寒：“客套话就免了吧，不知阁下找到我，是为了何意？”
“殿下快言快语，甘某甚是喜欢。”
甘知微微一笑。
“我代表天山而来，要求很简单，只需要殿下身上的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手中的这块玉，还有你身上的气运。”
甘知说道。
方未寒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的长剑向上抬了抬，血气提升到了巅峰。
他暂时并没有暴露出自己的星力修为。
“看起来，是没得谈了啊。”
甘知摇头，微微一叹。
“不过……也好。”
“嗡！”
一柄闪烁着星光的灵剑出现在他的手中，滔滔星河汇聚而来，漫天风雪反射着星光。
镜天六转，拓星境界。
“广陵王殿下，我不愿与你为敌，所以我会再劝你一次。”
“那块玉乃天山神玉，是我宗门的至宝，我今日奉命下山便是要将其亲手取回。”
“至于你身上的气运……”
甘知冷笑一声。
“殿下担得起这滔天的气运吗？这个世界中不该有你的位置，你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空。”
“你是一个错误，而我……要纠正你这个错误。天仪圣尊规定的未来……不容违背！”
他威胁似地冲方未寒冰冷说道：
“交出东西，或者……死。”
狂风呼啸，方未寒的声音透过厚重雪幕响彻在山腰平台。
“阁下是否对于我方未寒的性格有一些错判？”
“上原王氏威胁过我，我亲手杀掉了他们的嫡子。拜火神教威胁过我，我杀掉了他们的一名首座。”
“现在你们临渊阁又要取我性命，你觉得我会束手就擒？”
看在临渊阁是自己师姐宗门的面子上，方未寒并不想与他们发生过大的冲突。
他曾经设想过临渊阁会与他呈现敌对状态，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一上来就要杀了自己。
这下没得谈了。
没得谈，那便只能以刀剑见真章。
“不识好歹。”
甘知面色一沉。
他上前一步，脚下踩出璀璨的星辰法阵，长星汇聚在手掌间。
【玄冥落日术发动。】
【检测到武技：璇霄剑法·存真守一。】
【当前武技已看破。】
六转的镜天强者，出手堪称恐怖，轻易间便引得天地异象。
赤红色的剑气略过飞雪朝自己急冲而来，只用了一瞬间便已经抵至面门。
流明剑微微上挑，浑厚的血气昂扬在剑锋上。长剑的锋刃将这一股剑气从中间一分为二，方未寒的身体竟然没有后退半分。
“哦？你的剑有点意思。”
甘知有些诧异。
他这璇霄剑法是当初以星焰熔炼凡铁时的意象演化而来，对于一般的兵刃有绝强的毁坏作用。
但方未寒竟然用手中的剑硬生生地接下来了他这一击？
他并不认识他手中这把灰蒙蒙的长剑是什么，只当是方未寒的运气好。
甘知随手挥剑，赤红色星辰的光芒再度暴涨。
他的命星是朱雀星宿中的翼火蛇，使用星力之时难免地会带上一些火象星座的特征。
飞雪化作雨滴，雨滴化作白汽，平台上水火交加，形成分外壮观的奇景。
“不过还不够，广陵王。”
甘知闲庭信步地迈出，下一刻，他的身躯便已然闪现到了方未寒面前。
“死。”
他淡淡吐出一个字，长剑如火石奔落。
“锵！”
长剑碰撞的火星飘扬数丈，方未寒的身体如同炮弹般倒飞而出，远远地落入远方的雪幕之中。
甘知挽了个剑花，在原地驻足。
他皱了皱眉头。
原本按照他的预计，这一剑应该直接能够将方未寒连人带剑一分为二，哪里能遇到像现在这样的情况。
这方未寒好生诡异，一个五转的明武竟然能够在自己一个六转镜天手下接下这么多招。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远方雪幕被一道燃烧着的庞大剑光骇然分开。
回雁断山。
甘知提起长剑，星力凝聚在剑锋上化作坚石，轻松地挡下了这一剑。
力道一般。
难不成这方未寒是防御有余，但攻击不足？
还来不及他反应，那方才已经停下入侵之势的血气竟然诡异地再度膨胀，如凝塞的长河再度狂猛奔流。
“轰！”
血气骤然爆发，震散方圆十米的地面积雪，如平地上的一声闷雷炸响。
甘知狼狈地后退一步，胸口有些发闷，肋骨剧痛，已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这是什么剑法？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方未寒的方向。
迎接他的是一道剑光。
一道浊黄色的剑光，如同黄泉的凌厉奏鸣。
甘知的瞳孔骤然缩小，惊骇的情绪在眼底爆炸开来。
作为临渊阁的高阶修士，他自然能够认出来方未寒使用的正是临渊十四剑中的七杀星剑法。
可是……为什么方未寒会使用临渊十四剑？
片刻的功夫，那骇人剑气已然袭至眼前，他只得横剑抵挡。
剑气的刚猛骤然震散了他护身的星力屏障，七杀星的腐蚀力量侵入四肢百骸，让他的星力调动都产生了些许麻痹。
他的命星在面对七杀星时会被天然压制，这对他十分不利。
“你为什么会使用临渊十四剑？你的镜天修为又是从哪里来的？”
甘知不再微笑，而是严厉地喝问。
“本王天赋异禀，临渊十四剑？小道耳。”
方未寒嗤笑一声。
甘知沉下脸，杀意更加庞大。
“方未寒，你竟然能够同时修行明武和镜天两条路径，我倒是还小看了你。”
他面无表情地说。
“二法不得同修，世间众生都遵守这条规则，为何偏偏是你独一无二？”
“为了命运的公平，你今天必须死。”
方未寒只觉得有些好笑：“说我搞特权？那你们呢？你们临渊阁又是凭什么高高在上地审判众生的罪恶？”
“天山守护世人，自然也有规劝世人守则的义务与权力。”
甘知漠然说道。
他不再留手，身后庞大的星辰力量凝聚在一点，长剑剑锋上散发出极度危险的气息。
方未寒能够感受到，就算自己用出现在的所有力量，恐怕也无法格挡下这一击。
毕竟他是六转，而自己是五转，二者之间虽然仅差一个小境界，但实力的差距却尤其之大。
霎时间，他的脑海中浮现了数个可能的方案。
尽管这一剑他挡不下来，但拼着重伤接着泄力还是没问题的。
身后便是玉龙山崖，还有奔流不息的无定河。
若是能够借着这一剑的反冲直接跳崖，落到河里。凭借自己这五转明武的体魄大概率死不了。有无定河的灵压在，这六转的镜天也不敢追击。
这是保守一些的计划，他还有另外一个更加激进的。
方未寒手中不知何时已然握紧了一根接近枯死的树枝。
若木枝，超阶法器，可调动天河之水。
若木枝的天河水，以及他身上百里徽造出来的丹书铁契，应该能够正面接下他这一剑。
凭借这两件法器争取来的时间，足够他使出恚龙噬尾和凝云蓄雨，使出太阳星剑法旸环破锋。
但问题是方未寒不知道一招旸环破锋能不能杀掉这个镜天。
他现在正在犹豫。
但甘知并没有给他多少犹豫的时间，那迫近的威势已然蓄势待发，若他再没有恰当的反应，下一秒便会化作他的剑下亡魂。
方未寒面色凝重，快速地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决定采用保险一点的手段。
他索性直接按下了剑，干脆示敌以弱。
甘知淡漠地抬起长剑，面色高傲似神祇，充满了临渊阁对众生的俯瞰之意。
“今日之后，世上再无广陵王。”
他淡淡说道。
“嗷！”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前一刹那，一声嘹亮的凤鸣回响在这方天地。
“嗯？”
甘知愣了一下，手中凝聚好的星力悄然散去。
威严华美的凤凰圣兽如流星般坠落在地面，宽大的翅膀掀起数丈飞雪。
白衣胜雪的少女翩然落地，站在方未寒的身前，背对着他。
“温御辰。”
甘知对温折雪很是客气。
虽然她是自己的晚辈，但修为并不在自己之下。而且她掌握明霄剑，是下一任的临渊阁主。
不客气一些根本不可能。
温折雪并没有回应他，而甘知对此已然习以为常，毕竟温折雪的性子冷是临渊门徒的共识。
“此人在天仪圣尊预知的未来之中并未出现，是天道的错误。还请御辰让开，让我诛杀之。”
甘知的话说得很客气。
温折雪：“……”
她还是没有说话，反倒是瑜沫很是凶狠地叫了一声，恨不得直接将眼前的这个人一口烧成灰烬。
由于是背对着自己，方未寒看不到温折雪脸上的表情。
他想了想，还是出声劝说道：
“师……温御辰，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御辰不必过多在意。我与御辰虽有一定交情，但我不想让御辰难做。”
少女的肩膀微微一颤。
甘知冷冷地看了方未寒一眼，而后对温折雪说道：“温御辰，请让开。”
在两人的注视之下，少女低着脑袋，忽地紧紧地抓住了方未寒的手。
方未寒：“……”
明霄剑芒通天彻地，如白昼孤星般辉煌闪耀。
“你竟想杀他……”
少女抬起头，眸中燃烧起璀璨的银白色烈焰。镜天六转的全部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仿佛盛怒的月光。
一缕清泪自脸侧滑落，她再度站在了方未寒的身前，与他一同对抗着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她缺席了八年，如今终于回到了她应该在的位置。
她是他的姐姐，从今以后……
“小寒，我来保护你。”
强忍着心头的酸涩，少女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