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时，视之如无物。”
“又是说要抗金、灭匈奴，又是说要求道修武。”
“如今人已经去了，你倒是在这里摆起了深情的款儿。”
“便是你把这古墓周围的草叶树木、禽兽鱼虫都一道真气给毁了，让这古墓再无任何物事可以打扰，林前辈也是回不来的。”
“又有何用？”
上官海棠冷淡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嘲讽，上来就是一套丝滑小连招，把王重阳给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声音里的怨愤多少带上了点真情实感。
这一番话。
既是为了摆脱就“擅闯全真禁地”的困境，同时也想帮林朝英出口恶气。
在孤云山的时候，朱榑把这份机缘告诉了她们并让她们来取，也早就考虑到了上终南山之后可能会遇到的情况。
譬如可能还没进古墓就被发现了——为了确保能得到古墓里的机缘，可以暂且谎称是来拜师的，再慢慢寻找时机进入古墓。
譬如已经得到机缘之后，或许也会被王重阳注意到。
这时候机缘反正已经到手了，就可以直接和王重阳摊牌，利用他唯一的弱点——林朝英，来脱困。
为此。
王重阳和林朝英那点事儿，朱榑干脆直接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了上官海棠和铁心兰二人，以便随机应变。
也正是因为什么都知道了。
上官海棠和铁心兰，早就对王重阳这个所谓的全真祖师有意见了。
人家林朝英女侠风华绝代，要容貌有容貌，要武功有武功，要才情有才情……偏你这牛鼻子老道不识好歹，又是要灭金，又是要修道的。
你要真心无半点杂念也就算了。
也敬你道心坚定。
结果你王重阳对人家林朝英女侠心里有意，人死了在这里又是搞什么禁地不禁地的，又是刻《九阴真经》的争强好胜的，算什么男人。
搞事业和谈恋爱又不冲突，就你王某人死板、固执、不懂变通，造成了两个人的悲剧，也把一个惊才艳艳的女侠一生给葬送其中。
因此。
上官海棠这一番斥骂之中多少带着点个人恩怨。
铁心兰也是如此，轻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就是，人去才知情深，又有什么用？”
躲在她们二人身后的李莫愁当场瞪大了眼睛，看着上官海棠和铁心兰一脸懵逼，心里则是暗暗吐槽起来：
“我还以为你们俩有什么杀手锏呢！人家王重阳都已经起了杀心了，你们居然还逮着人家王重阳一顿骂？”
“疯了吧？”
“不知道这牛鼻子老道是什么段位的存在么？嫌死得不够快？”
“算了，反正师父说过王重阳是不可能会动古墓派的，死道友不死贫道，你们俩自己作死那就不怪我了，小命要紧，我还是回古墓派抄遗训去吧。”
都来不及细细咂摸上官海棠具体说了点什么。
李莫愁就已经在心里给自己想好退路了——人家大宋江湖的武道魁首，能让你们两个后天境界的小卡拉米指着鼻子骂？
当她想要上前一步表明“古墓弟子”身份的时候。
李莫愁神情一滞。
骤然反应过来。
等等！
上官海棠刚刚说了啥？她是不是说……王重阳这牛鼻子对祖师婆婆有情？更是因为对祖师婆婆心怀愧疚，所以才将古墓周围一带列为禁地的？
这……特么什么情况？
要知道，祖师婆婆可是恨王重阳入骨了的，古墓派弟子都须得在王重阳的画像上吐上几口唾沫，才真正算得是古墓派弟子的。
王重阳是修道之人，又一把年纪了。
你骂人家也就算了，连脏水都给当面泼人家脸上去了，这不合适吧？
这段隐秘不好启齿。
如今住在古墓里的那位林侍女当然不会随意提起，所以李莫愁自是对上官海棠这一番话摸不着头脑。
李莫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牛鼻子王重阳，却惊愕地发现……
这牛鼻子已然没了之前那股仙风道骨、处变不惊、依然自若的样子。
而是瞪大了一双眼睛。
死死盯着上官海棠和铁心兰二人。
不敢置信且有些心虚地呵斥了一句：“你……你们这两个女娃娃……！”
不明真相的人觉得这些话在扯淡。
但王重阳本人却再清楚不过，这一番话字字句句都戳在了他的心窝子上！
没错。
朝英曾多次隐晦地向自己表明心意。
只不过那时候的自己，先是以“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之言拒绝，一心只想着男儿的一番事业，后来悟了道家缘法，又一次拒绝了朝英。
一来二去双方怨怼。
再听到朝英的消息的时候，便是她的丫鬟前来告知的“死讯”……
自己这才惊觉。
心里对朝英的情分远远比自己以为的要深刻，锥心的悲痛、无边的愧疚，也宛如一座大山一般横亘在心里。
只是……
这些事情知道得最清楚的，也就只有朝英那个侍女，如今古墓派的掌门。
她与朝英几如亲姐妹，不可能将这些事情道给外人知道。
这两个小女娃娃……
究竟是什么来头？
一时之间，王重阳的面色变得极其复杂，欲言又止，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李莫愁收回了自己要踏出去的脚。
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王重阳这牛鼻子的反应，这件事情该不会是真的吧！？”
“这“孤云派”到底是个什么门派？”
“来自大明，却知道古墓派里的水下密道，知道祖师婆婆把《玉女心经》刻在古墓室顶……甚至知道祖师婆婆和王老道之间的那些秘事。”
“这还不算离谱的。”
“最离谱的是，连王重阳现在还对祖师婆婆耿耿于怀的事情都说中了。”
“莫非我那素未谋面的师父，真是神仙？”
李莫愁极力保持镇定，表面上低着头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什么，心中却已经宛如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汹涌无比。
没别的，这消息实在是太劲爆了……
而这劲爆的消息，显然是来自上官海棠和铁心兰那位能掐会算的师父，当然现在也算是她的师父。
“有意思，外面的世界真是太有意思了。”
“没想到刚出古墓就碰上这么有趣的事情，我现在还真想见见那位远在大明的师父。”李莫愁偷偷瞅了王重阳几眼，面上露出一抹饶有兴趣的神色。
与此同时。
被王重阳的真气屏障阻挡在外的诸多全真弟子，包括全真七子在内，都是一副懵逼的样子。
他们听不到声音。
只看到那少年模样的白衣少女义愤填膺，表情不太善意地讲了几句。
接下来，自家那位从来都与世无争，时时刻刻都似古井无波，仿佛要与天地自然清风融合在一处的师父\/师祖，脸色直接变了。
这感觉就好像。
看着自家师父\/师祖瞬间从云端跌落了凡尘，在他的脸上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正常人的喜怒哀乐。
“师父……这是怎么了？”
“那小女娃娃说了什么，怎么师父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奇怪？”
全真七子中，脾气最急躁的孙不二左右踱步，盯着王重阳四人呢喃道。
王处一的身后。
赵志敬双眼微微一眯，眸子之中露出一抹得意之色：“虽然不知道她们说了点什么，但看起来……她们已经把师祖给惹毛了。”
“能把师祖给惹毛，这俩小妞倒是也算有本事，只是可惜喽。”
赵志敬幸灾乐祸地在心里吐槽道。
他当然是对这场面喜闻乐见的——这不就证明了自己之前的话了么？
真气屏障之内。
王重阳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下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不怕贫道杀了你们？”
说罢。
他一身蓝色道袍无风自动，猎猎鼓荡起来，一股强横无匹的武道气机逸散而出，裹挟着一抹凌厉的杀意和无限的压迫感。
无论王重阳怎么想。
这种隐秘的事情是不可能被一个外人知道如此多的细节的。
“邪门”。
他从没有想过。
自己都活到这把年纪了，无论是武道境界还是心境修为，都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有朝一日心里居然还会出现这么两个怪异的字眼。
然而。
对面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女娃娃便是被这气机压制得蹙起了眉头，面上依旧毫无惧色，甚至还噙着一个淡然自若、胸有成竹的笑容。
“我们自大明皇朝而来。”
“师出孤云派。”
“关于重阳真人的一切，其实是我们的师父一一告知，也不和重阳真人打谜语了，我师父他，颇通测算之能。”
上官海棠直接自报家门，反正这些也算不上什么重要信息，师父那人，从来都不怕有人上门寻衅，就连令大明江湖闻风丧胆的邀月也能一招之内解决。
闻言。
王重阳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孤云派……”
他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寻了一番，无果——是个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名字。
所以不可能是因为和自己有旧才知道的。
“测算之能……”
王重阳在心里暗暗思忖起来。
“昔年我曾游历九州。”
“倒是也见识过一些以测算之术闻名江湖的人物，其中算得最准的，当属在大汉皇朝遇到过的，一位名为“泥菩萨”的相术大师。”
“即便是“泥菩萨”，也不可能测算到诸如“我在朝英死后悲痛愧疚，耿耿于怀”这般细节的事情吧？”
正当王重阳有些出神暗忖的时候，对面那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的声音再次传来：“杀了我们……自然也不是不行。”
“毕竟我们知道了你这位全真祖师的秘密，杀了我们倒是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呵呵……”
上官海棠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若有所指地看着王重阳。
神色之中满是胸有成竹、把握在怀的样子，仿佛已经完全拿捏了一切。
当然。
她衣袖里的双手却是已经握紧了。
毕竟也是面对着“全真祖师”这尊庞然大物，虽然师父早就教过拿捏之法，但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忐忑的。
现在这行为无疑是在王重阳头上拉屎的行为。
但凡有一丁点问题。
可以说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过什么？”好在，王重阳有些不甘心地追问道。
“你如今心中依旧对林女侠的事情耿耿于怀，随着林女侠逝去的时间越长，你心里的那份心结便如同一坛酒，越来越厚重。”
“难道你不想知道，林女侠到最后对你是爱是恨，是怨是怼？”
上官海棠心中也算定了下来，故作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王重阳一怔。
他想知道，他太想知道了。
到林朝英死之前，双方一个幽居于古墓之中，一个在重阳宫修炼悟道，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来往。
林朝英死后，王重阳对自己的那份感情后知后觉，却已经无法弥补……
不过。
他王重阳如今好歹也是全真教的立派祖师，在大宋江湖之上更是声名显赫，论剑魁首。
所以王重阳下意识地否定道：“贫道在重阳宫练武修道多年，此等凡尘俗世之事，当如过眼云烟，你说贫道对林女侠念念不忘，贫道就念念不忘了？”
他心里的想法很简单：
对方的确说中了他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朝英如今已经与世长辞了。
她去世之前是爱是恨，是怨是怼……这种完全主观意识的事情，只有朝英自己知道，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还不如从这个怪圈里跳出来。
讲到这里，王重阳也已经意识到，自己都一把年纪了，修道时间也不短，居然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娃给拿捏，连连失态。
他不自然的挺了挺身体。
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面上神情、眸中神采也都恢复成了最开始那般仙风道骨、与世无争的模样。
只不过。
这副模样注定没办法维持长久，下一刻就又被无情打破。
“哦？没有念念不忘的话……”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九阴真经》上半卷的内容刻在古墓下方那个不为人知的石室室顶？”
“还说什么……重阳一生，不弱于人……啧啧啧。”
上官海棠面露戏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