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几十把铁锨、镢头,都迅速地缩了回去。
“有话好说嘛,先把刘县丞神像放下!”刚才还在拼命的光膀子汉子,用商量的口气说。
“我不放!”
督军从事警惕地环视四周,随时准备用刘序的木雕对抗众人。
他显然是来得比较匆忙,只穿着贴身衣物,身边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
惊蛰后的凉州,早上还是比较冷的,督军从事不时地吸着鼻子,还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刘序推断,这家伙一定是从城西门出来的。西门距离将军馆最近,走河滩也是最快。刘序的府邸,在城北,出城走北门最近,所以落在了督军从事后面。
他还推断,这个没有受过苦的督军从事,在这个伤寒盛行的时代,他八成逃不了一场重感冒了。与河滩上饱经风霜的百姓们不同,督军从事的身子弱多了。
“那你究竟想怎样?”光膀子汉子问。
督军从事看见众人被自己拿捏了,没有人敢上前冲撞刘序的雕像,便甩了一把鼻涕,傲慢地说:“我要冰糖!”
“没听过。我们没有。”百姓们都是一脸懵逼。
“也对,你们的确没听过。这样吧,阿嚏……你们聚众祭拜刘序,这是谋反的死罪。阿嚏……要是你们告发刘序,说他蛊惑……阿嚏……蛊惑你们。你们便可无罪!”
说完,督军从事狠狠地吸了一阵子鼻涕,响亮地咽了下去,冷眼瞅着众人。
刘序已经在祖厉县形成了气候。作为武威郡来的直接上司,他想把河滩上的这些百姓们,彻底给解散掉。
身为军职人员,他知道一个成了气候的巫师,手头有了人马,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韩遂是生意人,看中的是刘序的商业价值。张济既想独吞祖厉县,又想利用刘序捞点好处。
只有督军从事,想法相对简单,剪除刘序的羽翼,免得夜长梦多。
他知道,这河滩上的春耕,一旦正式开始,也就意味着河滩上的百姓正式安家落户了。依着他们祭拜刘序的狂热劲儿,将来就是一支可怕的力量。
这一股力量,是横空出世的。既不是几百年的世家,也不是与世家盘根错节的豪强,自带着神秘气息,令督军从事感到一种未知的恐惧。
“不可能,你怕是在开玩笑。我们的命都是县丞大人给的。打个比方,你会告发你爹娘吗?”
光膀子汉子,第一个表示了反对。
其他的百姓们,立即激愤地附和着:
“我们本来是要死的人,是县丞大人给了我们活路。你要说是造反,那就造反吧!”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也不是造反,我们就想好好过日子。”
“大人,好好过日子,真的就这么难吗?我们只是想种地,活着!”
“跟他说什么废话,不放下县丞大人的神像,咱们困死他!”
……
天快亮了,周遭的景致渐渐变得清晰。
刘序注意到,张济的一个家奴,在清凉山顶上闪了个影子。他隐约看见了张济在树林里骑马行走。
也就是说,作为祖厉县的主宰者,张济听到了风声,跑来看热闹了。
“阿狗,我去拜督军从事,你夺了我的雕像。”刘序跳下马来,大步迈向高台,对身后的阿狗说。
刘序一进入人群,百姓们都纷纷避开,有些人竟然激动地哭了起来:
“县丞大人,快给我们做主啊,太欺负人了!”
刘序举起手来,一边在人群中走,一边高声说:“大家听我的,按我说的做。”
刘序的到来,在督军从事的意料之中,但也有点儿在意料之外。
他拿着手里的木雕,吸了吸鼻涕,还想训斥刘序聚众谋反,却见刘序拿着一个火把,单膝跪在自己面前,朗声说道:
“天师在上!春耕来临,请保佑我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清凉山上,张济下了马,立在一棵老槐树下,俯视着山下的一幕。
只见几千个百姓,齐刷刷地半跪在地,手里有拿着火把的,有举着香烛的,都在向着高台上的督军从事祈祷。
“天师在上!春耕来临,请保佑我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天师在上!春耕来临,请保佑我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
这一幕,显然惊骇到了张济,吓得他一刹间汗流浃背。
督军从事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在祖厉县搞这种活动?
这家伙,一贯不显山露水,待在将军馆看起来像个好人,怎么整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听说河北一带,太平道就是这样煽动人心的,已经有了几十万的信众。怎么,督军从事要在我这祖厉县干大事?
他上了马,坐骑却发出咴溜溜一声长鸣,惊得山下的督军从事和张济本人,都是心惊肉跳。
如此仓促的场面,督军从事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他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山顶上,张济的马蹄声急促地跑远,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督军从事的心头,在敲打着他一家老小上百口人的性命。
“大人,喂,大人!”
不知何时,刘序已经站在了督军从事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嘛?”督军从事发出微弱的声音,脸色煞白煞白。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啊!”
刘序几乎是脸贴着脸,冲着督军从事朗声说道。
“这话你也知道?这话可不敢乱说啊!”督军从事后退着,从高台上一个趔趄倒下去,被阿狗稳稳地扶住,却也逼得他再也不能后退。
刘序站在高台上,俯视督军从事:“张济可是全看见了。你是我们这一河滩人的头儿。”
“阿嚏……我不是,阿嚏……我只是……”
刘序蹲下来,猫逗鼠一样戏谑地说:“我知道你不是,你是来讹我们的,也是来恶心我们的。可是,张济会相信吗?凉州张济,那可是董卓的人,韩遂的世交。你在他的地盘上当天师,这辈子你都洗不干净了。”
督军从事的一张脸,由煞白变得焦黄,跪下来哀求道:“你想干什么?想让我干什么,你直说!”
刘序回身指着后面的百姓们,从容地说:“我正愁自己没能力保佑这河滩上的百姓。毕竟,我只是个县丞。你们姑臧张家,可是上百年的世家。你得保佑我们。张济那边,我给你稳住。咱们互相保佑。怎么样啊,张天师?”
督军从事垂头思考了半晌,显然思想有些乱,理不清楚头绪。
刘序接着说:“张猛,你想么,以你姑臧张家的家世,你能容得下太平道满世界横行吗?张济会容忍你在祖厉县搞太平道吗?”
张猛抬起头来,睁着带有仇恨的眼睛,沮丧地说:“起猛了!是我头昏,我应该在榻上的。”
“不,你应该在车里,像韩遂那样醉醺醺地离开。别妄想我会给你什么好处。你不是韩遂,我对你毫不客气!”
张猛攥了攥拳头,忍着内心的不甘,说:“你……可能真的值得被祭拜,完全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我输了,我全听你的。”
刘序一把将他拉起来,说:“如果你杀了张济,这事儿自然就了了。”
张猛打了个激灵,用惊慌失措的眼神看了看刘序,擦了一把鼻涕,从厨房前的台阶上踽踽走下。
众人散开一条通道来,张猛吸着鼻涕,上了马,乏乏地向着城西门走去。
“感谢张天师保佑!”刘序兴奋地一扬臂,冲着张猛的背影呼喊。
“感谢张天师保佑,哈哈哈哈……”
河滩里的百姓们,谁都不是傻瓜,都能看得出来,督军从事被刘县丞拿捏了。
阿狗第一个拜伏在地,在高台下带着百姓们高声呐喊:
“谢县丞大人活命之恩。河滩上的父老,永世不忘刘县丞大恩大德。”
刘序站在高台上,看着怀抱着自己木像的阿狗,再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自己是怎么化解的,真是有些恍若一梦。
辛苦奋斗了半个多月的心血,刚才差点儿被督军从事给毁掉了,而且这些百姓们也将再一次流离失所。
他看着台下一张张噙满泪花的眼睛,咬了咬嘴唇,举起拳头来,只说了三个字:
“开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