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快到了!
张济在祖厉县的城楼上,开启了一瓶祖厉老窖。晚风吹过瓶口,一缕淡淡的酒香窜入鼻腔,张济却皱起了眉头。
他想起了七天前,蹲在十里长亭的草丛里大便时,闻见的那一股奇妙的味道。
他还想起,就在那天,自己搂着刘隽的脖子,亲切地喊着“兄弟”,满心地想着跟刘隽兄弟套近乎,把那种美酒的生意给拿到手。
那时候,他是有强烈的合作愿望的。
可是,谁能想得到,武威郡的督军从事张猛,会在祖厉县当起了天师,悄咪咪地跟刘序勾结在了一起,领导起了河滩上的5000多百姓。
张猛他想干什么?想颠覆自己在祖厉县的地位吗?
与还没有得手的美酒生意相比,这种对家族利益的赤裸裸的威胁,让张济如临深渊。
一切都好像是有天意,就在张济想着怎么应对的时候,祖厉县闹盐荒了。
刘隽是县长,守土有责;刘序是巫师,按说就应该庇佑百姓。城里拜刘序的人,还有河滩上拜刘序的人,都指着刘序脱危解困。
张济只是推波助澜了一把,祖厉县城就乱了,围绕着刘序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乱起来了。
酉时到了!
围绕在刘府周围的张家骑兵,呼啦啦地排成两行,气势汹汹地出了城,在护城河边集结了成上千人的方阵。
千夫长喊了几句口令,骑兵方阵里发出整齐的刀剑出鞘的声音,同时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回应。
“主公!”千夫长调转马头,向着城楼上的张济致敬。
张济看着家奴们将颤巍巍的督军从事搀扶在了对面的太师椅上,随即给张猛斟满一杯酒,举着酒杯笑了笑,说:“张从事,让祖厉县的一切,还是回到过去的老样子吧!”
张猛流鼻涕的症状,已经大为减轻,再没有挂串儿。
他俯视着城楼下不远处的刘府,那座紧闭的宅门像个胆怯的乌龟,听说在施舍了几大桶凉开水后,就再没了动静。
作为督军从事,从政令畅通的角度来说,他早就希望张济这样的角色消失掉。
那样的话,祖厉县每年的赋税就会增加八成,武威郡也会直接派兵驻守,而不是借助张济的力量维持稳定。
想是不止想过一回了,但凉州到处都是这样子的,大汉朝很多地方也是如此,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今天,在张济拜访过将军馆之后,张猛思考了好几个时辰,一直陷入刘序所提出的派出一千骑兵的构想中,就算是到了此时,也还是为此深深地遗憾。
酉时既然到了,那么,过了酉时三刻,刘序还交不出来精盐,无法安抚百姓,最后这混乱的局面就只能由张济收拾。
谁收拾了这局面,谁也就收拾了人心。因为人心,得用货真价实的食盐来拉拢。
于是,他笑了笑,与坐在身旁的刘隽对视一眼,喝下了杯中的苦酒。
“哈哈哈哈!”张济毫无顾忌地笑了。
他拔出佩剑来,迎风端详着雪亮的锋刃,冲着刘隽笑了笑,浓密的黑须里,白生生的牙齿格外齐整。
“哐!”
张济将长剑掼在地上,锋刃插透城楼的木质地板,摇晃着,嗡嗡有声。
“刘隽!”
张济暴喝一声!
刘隽立刻站起身来,躬身向着张济行礼,等着胜利者的发落。
“这祖厉县……姓张,永远姓张!我说的!”张济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愤怒地扫过张猛的面庞。
晚风突然变得凛冽,吹得张济的斗篷像船帆一样吃满了风。
城内,他已经安插满了张家家奴,早就混杂在人群中,只等一声令下,就裹挟着百姓们进入刘府大开杀戒。
城外,对于河滩上的百姓,张济准备全部驱逐,连杀带赶,今夜彻底解决问题,没收河滩上的全部耕地,连同四辆稀奇古怪的大水车。
刘隽的额头上,滑下黄豆大的汗珠来,一粒粒聚集在下巴上,从温热变得清凉。
张猛看着刘隽一下又一下眨巴的眼睛,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证杀羊的情景来。
当时那只小羊羔,已经被捆缚了四蹄,咩咩地叫着。残忍的屠户当着它的面,刺耳地磨砺着刀子,不时地伸出大拇指,在刀口上试一下锋刃。
小羊羔长着长睫毛的大眼睛,就扑闪扑闪地眨巴着。洁白的羊毛很快就糊满了鲜血,甚至被翻卷了起来,露出红色的羊肉来。
直到屠户剥掉了羊皮,那只眼睛才失掉了童话般的光泽,成了乏味的死羊眼睛。
张猛闭上眼睛来,不敢再看刘隽的眼睛,多看一眼都是对彼此的残忍。
等待酉时三刻的时间,漫长得像是在穿越一条深邃的地道,钻地道的人早就失去了耐心。
“当!当!当!”
酉时三刻到了!钟鼓楼上,传来悠扬的钟声。这是张济安排记录时间的人,专门为这一时刻敲响的。
钟声一响,还不等张济下令,人群中的张家家奴们,都触电似的骚动起来了。
“哐当!”
就在张济拔出长剑,准备向着刘隽的脖颈挥下时,刘府的大门主动地打开了。
冲向刘府的张家家奴们,都本能地向后撤退,在府门前留出一大片的空地。
张济睁大眼睛,盯着刘府的大门。一点儿都没有让他失望,守在府门口的,正是张绣,手里还拿着兵刃。
“赵老三,你个狗日的,有你啥事啊?你有吃有喝的,凭什么围攻刘府?”张绣一眼从人群里认出了张家的家奴,冲过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还有你个王八蛋,朱八八,你老婆快生孩子了,你跑来凑什么热闹!”张绣火力全开,冲着朱八通耳光子。
还有十几个靠前的家奴,都被刘序一顿暴揍。凉州少年的铁拳,可不是小鲜肉的粉拳拳,直接打得哭爹叫娘,从刘府门前的街道上向后面退。
这么一闹,百姓们都不敢上前了。原本只是想喝一口盐水的,早就疲倦得没力气了,谁还想凑上去挨打啊?
真正缺盐的人,是没有力气闹腾的。闹腾的,一直都是张家坞堡的人。
“主公!”
城外,千夫长率领着一千骑兵,发出请战的呼声。
他们是凉州之狼,由于最近屠过两个羌人的村落,而变得嗜血如命。
张济的目光投向河滩。那边烟尘匝地,胡车儿的百人骑一字儿摆开来,刀枪映日,堵在万亩耕地的必经之路。
那是李傕赠给刘序的护法铁骑,那是一群猛虎。张济知道,自己的千人骑要想闯过去,得付出极大的死伤。何况,胡车儿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更善于出奇制胜。
还有,那根本就不是一百铁骑,那是李傕的脸面。
督军从事冷冷地看着举棋不定的张济,他知道张济高估了自己统筹全局的能力。这祖厉县的变数,早在刘序收徒李傕之后,就注定了。
“主公……”
城外的张家千人骑,早就想跟李傕的飞熊军一较高低了。飞熊军横扫凉州各部羌人的功绩,他们并非没有。张家铁骑,向来就是凉州的一支桀骜之师。
就在这时,刘府里伸出一面旗幡来,举旗的是管家冯腿腿。
张济看得很真切,冯腿腿面色煞白,双手在颤抖着,抖抖索索地摇晃了一下旗幡,被街面上的晚风一吹,那旗幡迎风展开,上面书写着十二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