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躺下,冯腿腿敲门进来了,笑眯眯地施了个礼。
“我又不管家事,找序儿去。”
“是这个事。咱们刘县丞,是不是跟韩香姊闹了矛盾,这俩人好几天没接触了。”
又是女人。
刘隽痛苦地揉了揉腰眼,瞪着眼睛说:“小孩子之间的事,你让我一个大人怎么办?我要是有个老婆,还可以派过去打听一下。”
“我老婆也不行,她只是个下人。虫虫小姐跟那韩香姊处得不错,韩小姐是客人,咱们理应去问候一下的。”
冯腿腿说的有道理,刘隽想到,自己的升迁之路,还是要靠金城韩家。几天前,韩香姊跑出去打猎,遭遇了老虎,这要是有个万一,怎么跟韩家交代?
“女孩子都是嘴馋的,序儿不是饭做得好吗?让他做一些好吃的,由虫虫给带过去。就这样吧,你去,就说是我安排的。”刘隽扯开被子,准备午休了。
“主公,还有个事。刘县丞他可能没顾上给你说。”
“迷当羌那边派人来了,来的是一个丫头。这是守城的飞熊军给我说的。那丫头一身黑衣,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只见了县丞大人。也不知道说了个啥。”
刘隽看着天花板,想了一阵子,说:“四月八日快到了,迷当羌那边每年都有个巫术活动。往年也叫过我,你是知道的,我哪顾得上去。这一回叫序儿去,八成是让他当巫师。呵呵,真是有趣,就让他去吧!”
“可那都是些羌人啊,万一有个……”
“不会的,我的弟弟我还不心疼?大汉朝绞杀羌人这么多年,羌人也曾围困过祖厉县城,论起心眼子来,羌人并不坏。兔子急了也咬人,他们只是没吃没喝了才抢劫,跟咱们也没啥分别。”
“李傕南下一路上,也不知抢掠了多少百姓呢。这要是羌人干的……”
“这些话别说了,世事复杂着呢。谁是没一点杂质的好人,哪个坏人又没干过几件好事?去吧,我困得不行了。”刘隽闭上了眼睛。
饭后的这一觉,多壮的汉子都撑不住。
为了韩家大小姐,刘序又一次下厨房了。打发家奴去关川河里钓来几条鲤鱼,他亲自下厨,给几个婆子示范怎么洗鱼、腌鱼。
葱姜蒜是柳氏帮着切好的,刘序在鱼身上切开几道口子,把葱姜蒜和几样调料涂抹在切口里,二十条鱼一溜儿排在案板上,这就是一个大家庭的晚饭食材。
好在婆子们都学习得快,七手八脚地出了不少力,要是让刘序一个人干,腰都累折了。
酸菜是府里旧有的。祖厉县的人,但凡有点财力,不但家家有酸菜,还有咸菜。
柳氏就是腌制酸菜的好手,在县内也是有名头的,有些富户专门下帖子请她,只为了贪图口福之乐。
从仅剩下的不到一两辣面子里,刘序又抓了一小撮,忙碌了一下午,黄昏时分,随着胡车儿等人提着几只锦鸡、两只黄羊、一只豹子返回城内,酸菜鱼也出锅了。
胡车儿等人已经在郊外的驿站吃过了,说起话来满嘴酒气,不停地打着饱嗝。尽管刘府的酸菜鱼香气四溢,他们也没有肚子吃。
“我们烤了一只野驴,哈哈!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果然是不一样。”胡车儿指挥着手下把猎物放下,冯腿腿立刻推辞起来。
“老冯,别见外。咱们是一家人。这是你们的一些,我们飞熊军人多,肯定是留够了的,我们有一只熊,还有半只驴。”
酸菜鱼摆在第三进院子的杏树下,这样的大家庭吃饭,就跟后世的坐席一样。刘序死活拉着胡车儿多少吃两口,把筷子塞在他的手里。
“吃着说吧!见到那女孩了没?”
胡车儿听了,放下筷子,拍着大腿叫道:“正想说呢,可真是开了眼啦!我也想,那女孩来回四个时辰,就算是人受得了,可马儿受不了啊!你猜,她闹出啥动静了?”
“还能是遁地术?”刘序嚼着酸菜说。
“我也是经见过世面的人,那丫头还真不是凡人。过了硝沟坪,我们才追上她的背影。再经过前几天刘县丞杀老虎的地方,拐个弯,我们又见到了两只虎。”
“咋这么多的虎?张家坞堡吃老虎腰子,都找不到老虎了。怎么最近出现了好几只?”刘隽听得呆了。
迷当羌那边的禽兽的确是多,大一些的就是狼和豹子,怎么涌出来一堆老虎。院子里的人,都盯着胡车儿的大嘴,想知道个所以然。
“她下了马,骑上老虎了!说起来真是没人信,还真是亲眼见到了。”胡车儿咋咋呼呼的样子,连他自己都觉得不靠谱,接着又说,“骗你们,我不是人。两只花斑大老虎,比刘县丞杀死的那一只还要大。就那么娇弱的女孩子,都不够老虎吃一口的,竟然拍了老虎一巴掌,两只老虎一前一后,没有走大路,拐进山里去了。”
“马呢?”
“马?马就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就是这样子的,刘县丞,我看那女孩倒是跟你绝配,干的都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
众人都吃得眉飞色舞,虫虫食量小,很快就饱了。提了韩香姊的一份酸菜鱼,装在食盒里,过来跟刘隽、刘序打了个招呼,一个人悄然出了刘府。
斧子和锯子已经跟虫虫混熟了,一口一个“姑姑”地叫着,跟屁虫一样地黏在身后。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两个孩子唱着刘序教给他们的儿歌,蹦蹦跳跳地出了西海街,沿着清凉街走去。
虫虫忍不住也轻哼着,往日留在心头的阴霾,似乎全部散去了,跟天穹上绚烂的晚霞相互辉映。
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一个遥远的牵挂,那是自己流亡在东吴一带的父亲。当初自己侥幸被张奂收留,那样大的恩德,也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
张老爷子是通情达理的,从没有逼问,反倒把她像亲孙子一样地疼爱,原想让她在张家得一个名分,还没来得及,老爷子就溘然长逝了。
如今,又是天可怜见,遇到了刘县丞,拿自己当亲妹妹看待,刘县长也很是疼爱自己。谁曾想,远离了京都洛阳,竟然在偏远的凉州得到了一个家。
要是有一点儿父亲的音信,把他老人家接到祖厉县来,人生在世,不过如此,还有什么别的奢望呢!
刚才胡车儿说的那样勇敢的女孩,可以驯服山中的猛虎。虫虫想,如果她也有那样的手段,一定骑着猛虎去吴中,跋山涉水也要把父亲找到。
好久,好久,没有听父亲讲故事了。思念,总是在黄昏时分覆盖大地,让人无比心酸。
不知不觉间,一抬头,将军馆到了。
韩香姊穿着一身白,装扮得跟个少年公子一般,看见虫虫瘦弱地出现在照壁前,肃杀的脸上,像晴日乍现般露出灿烂的笑容。
“好你个小虫虫,还知道来看姐姐!”
“呵,哪有这样的姐姐,就从来不关心一下妹妹。瞧,妹妹给你送饭来了。”
韩香姊收起剑来,挥手一甩,长剑挂在院中的梨树上,拍了拍手,笑嘻嘻地捏了捏虫虫的脸蛋,两个人斗着嘴,一起在树下坐定。
斧子和锯子,在一个陌生的院子里,都感到很新鲜,嘻嘻哈哈地玩耍起来。
长脸婆子拿过来两把太师椅,先是闻见了一股窜人的香味,立刻又给自己加了一把椅子。
食盒打开,韩香姊皱着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是序儿的手艺吧,还真是孝顺。”
长脸婆子嘟着嘴,塞进嘴里的筷子,不知道该咋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