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皮囊下的故事,犹不知真假。
却教莫诳语有些许动容。
到底是妖啖人更为可憎,还是人吃人更为可悲?
他竟有些分不清了。
妖鬼面目固然狰狞,可人皮之下那颗心,真就个个敞亮了么?
却不见得。
至少那赵功名,心里就算不得敞亮。
念及至此,莫诳语问道:“却是不知,那赵千户是用何手段,逼迫五娘自卖己身?”
“非是手段。”五娘喃喃笑道:“金银易算,人情难还,世俗如此罢了。”
这理由莫诳语听得可腻了。
他刚要再开口。
却听啪的一声窗纸破碎,一簇小小的残影飞进房来,直冲桌面。
莫诳语猝然横手,稳稳将其接住。
随后便有怒声喝骂穿窗而入。
“去你娘的香花楼,奴家夫君死在你这楼里,竟还有狗胆再开张?”
“香花楼命案悲惨至极,不关门大吉还则罢了,竟能转日便又开张,公理何在?!”
“早听坊间传闻,有岳麓山的妖怪入了城,就藏在这香花楼里,昨夜命案定是妖类所为!”
“好哇!胆敢窝藏妖类害人性命,今儿个大家伙儿势要将这香花楼拆咯!”
此起彼伏的声讨喝骂,教莫诳语很是摸不着头脑。
窝藏妖类?
五娘这么快便暴露了?
一看五娘神情,竟真有些惴惴不安。
“走,咱下去瞧瞧。”莫诳语当先起身。
“啊?”五娘后知后觉,拧着秀眉跟上,“哦好的……”
……
推开香花楼大门。
“那妖妇出来了!”
大门前人堆里,不知谁尖声喊了一句。
便引得群情激奋。
“妖妇!便是因你,咱家夫君才会命丧香花楼!还我夫君命来!”
“大胆妖妇!可是你窝藏妖类在此,才致昨夜香花楼徒增冤魂二十有六?!”
“必是她没错!俺家阿兄平日里沉稳厚重之人,只因见了这妖妇,茶饭不思浑浑噩噩,家中钱财散尽泰半,定是这妖妇使了迷魂术!”
莫诳语迎着唾沫星子走出门来。
众人才看清此人样貌。
“尊者!是火行尊者!”
“太好了,尊者您可要为小民们做主呀!”
“这妖妇迷惑人心不说,更窝藏妖类祸害二十余条人命,其罪当诛,断无可赦啊!”
听到这里,莫诳语才琢磨出味儿来。
敢情是家里死了人无处撒气,跑香花楼来讨说法了。
笑话。
莫诳语知晓其中缘由,顿觉可笑。
可不是笑话么?
人香花楼才是受害者,飞来横祸染了血灾,若不是假母杜大娘有些本事,这香花楼恐怕早已树倒猢狲散了。
可话又说回来,众家属遗孤上门讨要说法,也是情有可原。
可笑只在……他们寻错了门。
莫诳语抬手压了压,众人聒噪渐渐平静下来。
显然“火行尊者”四个字,还是挺有名望的。
“诸君。”莫诳语朗声道:“昨夜命案老夫亲眼所见,更亲手拦下,实乃天降横祸罢了,来香花楼闹又算个什么事儿?”
“这香花楼窝藏妖孽,定是妖孽害人性命!”
有人喊道。
“笑话。”莫诳语撇嘴嗤笑,“老夫便下榻于此,有妖孽窝藏老夫能不知?”
又有人大叫:“那妖妇祸乱人心,为其散尽家财者不知凡几,昨夜命案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老夫昨夜一直在与五娘吃酒,在场尚有斩妖司小旗官与不良人雷班头,她二人可作证,五娘如何能有空闲犯案?”
“尊者您有所不知!”有人急急解释,“香花楼左近的住户,时常瞥见这妖妇窗前有‘鬼影子"窜进去,那定是妖邪没错!”
“那‘鬼影子"是何形貌,可说得清楚?”莫诳语略微沉眉。
“这……那影子太快,又多是夜里,我等小民怎看得清……”
“兴许是大家伙花了眼哩?抑或是心有所想,目有所见?”
话虽这么说,莫诳语却也瞥了眼五娘神色。
脸上确是毫无波澜,可为何眸子里有些惊慌?
莫非她真窝藏妖孽了?
又这时,五娘眸子一动,极为隐晦地往人群末尾瞥了眼。
托前世公差之福,莫诳语向来直觉极准。
人在紧张乱瞟时候,下意识地第一眼,十有八九是自己注意的位置。
于是他蓦然回首。
恰瞧见人堆里,立着一高一矮两人。
高个的身材颀长,作游侠儿打扮,一身亮白劲装,生得俊朗非凡,剑眉星目略显傲然。
矮个的身子壮实,叼着草根浑似泼皮,粗布麻衣缝缝补补,一柄九环长刀扛在肩头。
此二人不似周遭人群那般激烈,仿佛只是来看个热闹。
可两两组合未免太过违和,如何也不像是能并肩而立的两个人。
再者。
两人脸上面皮,仿佛要比常人薄上许多,内里的骨架,也迥异于常人。
莫诳语见过不少尸体,也晓得人之骨架结构。
此二人薄皮脸下的骨架,决计不是人……
心念着,莫诳语已沉眉踱步,向那二人走去。
众人见他动身,渐渐也安静下来。
无数目光随之而动,人群渐分让出条道儿来。
自然而然,一众目光便落在那二人身上。
悉悉索索交头接耳也随之而起。
“此二人好生奇怪。”
“怎个奇怪?”
“说不上来,就……不觉得脸皮太薄么?”
“那双颊与嘴巴,似乎也与常人不同。”
“两人长相气质迥异,如何能站到一起去?”
众人议论里,莫诳语已走到二人面前。
却不开声,只以眼神逼视。
忽地。